转眼间,就到了二月底。
秦京的积雪还未化去,北风呼啸,寒意中夹杂着一丝肃杀之气。
这一日,秦京北门外,来了一小队身穿貂皮大氅,头戴裘帽的异族人。他们总人数约莫八九十人,个个身形魁梧,虎背熊腰。
这些人进城后,直奔金丸国使团在秦京下榻的仙驿而来。
此时,在金丸国仙驿中的一间密室内,伤病初愈的丹阳子和几名金丸国修士正在议事。
丹阳子居上座,其余人等显然以他马首是瞻。
只听其中一名年轻的道士语出关怀之意,向丹阳子问道:“师兄,你的伤没有大碍了吧?”
丹阳子摆了摆手,简短地回答道:“无妨,已大好了。”
不等那年轻道士答话,他又接着说道:“明日,就是册封大典。此次行动至关重要,关乎我国族万年兴衰荣辱,绝对不容有失。你们都准备妥当了吗?”
众人听罢,一一应诺,唯有丹阳子的师弟,那名年轻的道士,踌躇再三,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师兄,你可想清楚了。在大秦太子的册封大典上闯宫救人,可不是普通的扰乱宫闱之罪。真要追究起来,那可是藐视上国,欺君罔上的重罪啊。”
见丹阳子沉吟不语,他又接着说道:“更何况,师兄你选择与幻音谷联手,那幻音谷是什么狼子野心之辈,师兄你还不清楚吗?万一出了差错,我金丸国的后台可比不上幻音谷的硬啊。”
“再者说,那观天瞳,我族已经近万年没有人见过了,其神通究竟是否如传闻所说,我们也没有把握。何况,那位老祖宗当年进宫之时,修为不过筑基期,一百多年来被囚禁冷宫,修为更是难有寸进,即便是救了出来,恐怕还未能将神通修成,便寿元将尽。”
说到这里,丹阳子的师弟似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郑重地劝道:“师弟恳请师兄,以全族人、全金丸国百姓的身家性命为念,不要去做这等得不偿失之事啊。”
丹阳子听罢师弟一席话,久久沉默不语。师弟说的这些,他何尝不知啊?可事涉金丸国国运和他们一族的兴衰,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侥幸,他也要去尝试。
富贵险中求,修仙之人,本就是逆天行事。连天都逆了,这区区风险还有什么不能冒的呢?至于大秦的怒火,丹阳子心里盘算,只要不伤害太子的性命,加之之前,自己已进献了替劫丹这等重宝护太子周全,那大秦就算再怎么降罪,只要有观天瞳在手,金丸国就有复起的一日。
丹阳子心意已决,任谁劝说也是无用,只听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师弟一片丹心为国族,我自然知晓。但此事,我与族中长老早已议定,绝无可能收回成命。”
“眼下,行动在即,师弟就不必说此等扰乱军心之言了。当务之急,是将行动的一切环节都安排妥当。那八十名北府死士到了吗?”
“已经到了,正在仙驿里待命。”一名虬髯大汉道。
“嗯,如此甚好。册封大典在即,仙鸣司开启了天巡宝镜,近日来往秦京的修士都无从隐瞒,我国进京观礼的修士早已向仙鸣司报备,此时若突然密调族中高阶修士进京,恐惹人怀疑。这支秘密训练的炼体力士正好派上用场。”
丹阳子旋即又道:
“清虚师弟。册封大典那日,为兄将代表吾王在天和殿观礼。你和朴长老、韩长老去冷宫救人。这八十名北府死士,为兄打算分为四队。其中两队四十人随你等去冷宫。另外两队四十人,随我在天和殿策应。这批北府死士,个个都达到了一鼎之力,即便是宫中寻常的神策军,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而大典那日,神策军精锐尽数都在天和殿护卫,后宫不会有什么高手。至于宫中的玄策军,以师弟你的修为自是不惧。那贾清虽然修为高深,但幻音谷自会对付,崔玉也定会留在陛下身边护卫,而为兄得到密报,李载泽日前已经出宫前往东海调查枯木一事。如此一来,宫中便没有高阶修士能对你构成威胁。你只需小心隐匿行踪,悄悄潜入冷宫把人救走即可。”
丹阳子一一嘱咐道。他没有告诉师弟的是,他留下四十人在身边,并不是为了在天和殿牵制大秦高手,而是为了提防幻音谷。他们在后宫救人的同时,幻音谷一定会在天和殿借机生事。
若幻音谷识相,只是破坏大典,那他可以坐视不理,但如若幻音谷对太子图谋不轨,他会和这四十名死士一起保护太子周全,来日若大秦降罪,可为他们金丸国争得一份功过相抵的机会。
顿了顿,丹阳子继续说道:
“另外,按照乔子异的承诺,大典那日,凌烟神玄大阵大阵他们幻音谷会负责撤去三个时辰。清虚,你一定得在三个时辰之内将人就出,如若误了时辰,那你们可就是十死无生了。”
清虚表情肃穆,沉声回道:“既然师兄心意已决,师弟定当不辱使命。”
丹阳子心下稍宽,但仍旧不放心,旋即手掌一翻,凭空掏出一张符箓和一盏古灯。只见他手掌一扬,那符箓和古灯便轻飘飘地飞向了师弟清虚散人。
清虚接过两样东西,脸上泛起了一抹惊异之色,不确定地问道:“这难道是?”
丹阳子微微一笑,肯定了他的疑惑:“正是兵解符和养灵灯,如若有变,你们无法将人救出,就用兵解符将其灵瞳与肉身分离,装入养灵灯内带出来。”
交代完这些,丹阳子眼神里的精光暗了下去,密室里一时陷入了安静,谁也没有出声。良久之后,只听丹阳子吐出一口气,目光闪烁不定地说道:“各位,金丸国国运如何,在此一役。一旦事成,你我子孙后辈受益无穷,金丸国从此仙道昌隆,各位尽力而为吧。”
“是。”众人齐声应诺,语气中,满是赌上一切的决绝。
……
紫微宫,无极阁,此处正是当代大内掌机尊者贾清的清修之地,同时,也是凌烟神玄大阵的阵枢所在。
入夜时分,紫微宫各宫陆陆续续熄灯安寝,唯有这无极阁灯火通明。此时,贾清正在阁中打坐。
忽然,他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双目微微一睁,扭头看向了旁边长桌上的一排长明灯。长明灯火苗闪烁,并无异样。
贾清身形一闪,来到其中一盏长明灯前。只见他单手捏了个法决,那火苗一个扑腾,火舌上吐,在半空中,勾勒出一行火焰小字:
“幻音图谋,金丸帮凶,酒剑有变,意在神玄。”
火焰小字凌空滚滚燃烧了一小会儿后,化作一缕烟雾,溃散不见了。
那贾清的双眸印着长明灯的灯火,目光中一片闪烁。只听他喃喃道:“幻音谷,还真是不老实啊。酒剑有变,意在神玄,酒剑有变,意在神玄……”
说着,他张嘴一吐,从腹中吐出一柄古铜宝剑。那宝剑方一显形,登时剑鸣之声大作,仿佛在泣诉一般。
贾清摩挲长剑,口中安慰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憋得慌,等册封大典事一了,带你去喝个饱。现在,你就乖乖地到葫芦里呆着去吧,不许闹事。”
说着,贾清祭出一只翠绿葫芦,那葫芦在空中一阵旋转,涨大了五倍有余,只见那葫芦口金光一闪,那柄古铜宝剑便一气儿被金光吸了进去。
贾清扬手召回了葫芦,将它系在腰间,又重新飞回了蒲团上,闭目打坐起来。
……
此时,在紫微宫的另一端,兰池宫的主殿之中,同样灯火未熄。
殿内,丽贵妃独自一人立于窗下,轩窗半掩,正好露出一抹冷冷的下弦月。丽贵妃望着那月牙儿,一脸凄苦之色,手中攥着一个小瓷瓶,口中反反复复,不停地念着同一个名字:
“少游,少游……”
长夜将尽,第二天,便是三月初一,大秦皇太子册封大典。
今夜,除了李玄珂自己以外,无人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