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哑巴的时候,他正背着背篓跳进邻居家的坎墙下,坎墙壁常年阴湿,难得看见太阳光,所以很多喜阴的植物都生长的很茂盛。
白天时飘了一会雨,檐水槽还没干。主家壮年常年在外务工,家里仅剩下一个近九十岁的老人守屋,没人拾掇长满了青苔,有些滑。
黄昏里,哑巴身手矫健,三部并做两步走。在后墙和坎墙狭窄的空间里,走的很稳,不时伸手在坎墙上扯下一把把植草,反手一扔,像投篮一样,扔进了背篓中。
哑巴勤快,众所周知,无论谁看到。都会感慨性的给他一个赞扬。你说他傻?编织各式竹制品他都会,在集市售卖时,算账比谁都精。你说他不傻,每天见人就咧嘴。竖起大拇指冲着笑,你不搭理他也无所谓。脸上永远笑嘻嘻!
今天没有太阳,水泥路面湿漉。还没到农忙时节,左邻右舍的晚饭都吃的很早。这个点,吃完散步的都已经回了家,或三五成群的凑在一个人家里守着等电视更新,或在自家屋里带着牙牙学语的孙子玩乐。许是乏了,孩子的声音越渐低沉。不觉间,就被青蛙的鸣叫声就盖过了。
我躲在车里,开了半截车窗。闭着眼睛,听闻这满地歌唱。在这略微有些清冷的入夜时分,竟从心里升起来一丝暖意。放佛天还是当年的那片天,寨子还是当年的那个寨子。人,依然是当年那些人,在村头的坪场上,各自点燃一支烟,都不说话,静静的听着虫子的嘶叫,和着一片蛙鸣!
那时候后山的那口井,不像现在那么冷清。近百户人家的生活,以及饮用水源都集中在这里。夏天时,从后山顺流而下的一股山水会从井后倾泻而下,汇入井水流淌处,一直灌输进村前的田地里。
樟木树宽大的叶子重叠,恰好在水井区域遮出了一片阴凉地。似火的骄阳穿过密集的绿叶洒在石板上,映射出了一片片光斑。随着风的吹拂,在石板上摇动着。
从山上打着柴火归来的男人,赤着膀子,找一块平整的石板躺下,翘着二郎腿,闭上眼睛小歇。偶尔入梦,任由一片声响也惊不了。
锤衣的女人轮着锤棒,一锤一锤打在衣服上。声音在岩石壁上回荡着,伴和着孩童在储水池里拍打出水花的清脆。在村子里飘的很远很远的快乐,整个寨子都充斥着生机。
哑巴借着这一地凉爽,拿着篾刀的手舞的飞快。劈竹,刮平。抽丝,编织一气呵成。从底座到篓身,从篓身到肩带。一个背篓在他手里逐渐的编织成。他双脚交叉,膝盖固定着背篓下段。一支喇叭筒沾在唇上。嘴角保持着上翘,时不时又撇向一边。看着有些温暖,又有些不羁。
他耳朵听不见,嘴里嘤嘤的像猫在沉鸣。每次看见我靠近,都会抖抖那装着烟丝的盐袋子。像是挑逗性的诱惑我也卷一筒。
我没搭理他,对于他跟所有人有区别的特殊性,我是有些惧怕的。村里大人总说,不要靠近他,他不晓事,说不好突然就会跳出来打小孩。所以每次碰见,我都会绕开走。他倒也不在意,看着诱惑的当我没上,伸出一个大拇指对着我上下晃两下,又接着忙编织去了。
夜黑前,半轮月亮从乌云里钻了出来。村庄已经静到没有人说话的声音。我依旧在闭着眼聆听,在一片虫呼蛙鸣的氛围找着过去的痕迹。
突然一阵敲窗声响起,打断了我正神游的思绪。我不情愿的睁开眼,车窗外,哑巴在不知几时间已经从坎墙里爬了出来,隔着车窗对着我笑。
我摇下车窗,指了指他身后竹背篓里的东西。意思询问他扯了些什么?他侧了侧身,给我看那已经装的满兜的虎耳草,咧着嘴,把手提了上来,拇指和食指间来回的揉搓,做了一个数钱的姿势。
我想起白天听到留守老人们议论过,有人在集市上收这种中草药。一斤几毛钱,这一背篓,该有十几块收入吧!
我不觉有些感慨,年少时那些挑着百来十斤庄稼的老人,再遇见时已是白发苍苍。迷离着眼神,拄着拐杖,在平整的路面上挪移着。唯有哑巴,岁月似乎优待了他,皮肉饱满,就连皱纹都没有在他的脸颊找见。
哑巴又一次抬手,把食指和中指相互碰撞又拉开。我醒悟,从包里抽出了一支烟给他递过去。他接过烟,对我竖起了拇指。
我微笑的回了他一个拇指,他嘤嘤的发出爽耳的声音,低头拿出一个火机把烟点燃,冲着我笑着。便向前大步走去,走的很快,很稳,却不是着急。
就像儿时终于等到了去读书的机会,又像毕业时终于迎来机会奔向未来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