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雨水极为丰盛,尤其是到了这秋天,雨是没完没了的下,属实让人心情郁闷”江肖放下端到嘴边的茶盏,眼睛盯着不远处江上的行船
那些细长的乌篷船停靠在岸口,每一个小船都代表着一个家庭。依水而生,那艘小船就是船夫的全部
“靖王也会担心那些百姓的生活吗?”卫柒似笑非笑地说
“百姓是皇朝的基石,没了百姓,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王不王的”江肖转过头来,笑着说
两人身旁没有一个客人,偌大的茶馆只有他们两在那里悠然地品茶。店主早早地关上了门,往常人流如织的云上阁今天只有他们两
江肖收回目光,打量了四周,用手指轻轻弹了下瓷杯,发出清脆的响声。店小二满脸带笑地走了过来,额头上隐约有细密的汗珠
“来一份清江鲈鱼,要这江中刚打捞上的。一份荷叶鸡,一盘白玉豆腐,对了,你们店里不是新来了二十年的女儿红吗?都拿上来吧”江肖自顾自地说着,全然不顾店小二愈发苍白的脸色
那女儿红是城里首富苏有周点名要的好酒,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花大价钱买来的酒被这两人喝了,估计自家店就要关门大吉了
但店小二得了吩咐,无论这两位客官要什么都得答应,也不知道平时抠门的店老板今天怎么了,见了两人竟然这么惧怕
他偷偷看向身穿灰色布衣的卫柒,着实没有看出来什么异样,腰间挂着的赤金色圆环像是什么贵重物品。而这位神色慵懒的公子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光是那块佩玉就至少值三百金铢
“行嘞客官,还要什么尽管吩咐”店小二退了下去
“二十年的女儿红,你喝的了吗?”卫柒不是很相信江肖的酒量
“怎么?三年前的江肖没酒量,三年后还没酒量吗?”江肖反驳他
卫柒无奈地笑了笑
“今早快马送来的消息,淳王死了”卫柒缓缓说道
“淳王死了?那家伙死不足惜,鱼肉百姓的家伙自然逃不过百姓的制裁”江肖端起茶盏,轻轻吹开了上面的茶叶
“是两个刀客杀了他”
“通缉令已经贴满了大城小巷,那两个人现在不知道藏在哪呢”卫柒有些疑惑,虽说江肖和淳王往来甚少,但毕竟也是亲戚
同为天下最有权势的人的子嗣,卫柒没料到江肖对淳王的死如此冷漠
江肖似乎看出了卫柒的疑惑,解释道
“淳王虽说是我兄长,但他是三哥,我是七弟,只是同父而非同母。再说淳王自己为非作歹,景州的百姓早就抱怨赋税过重,官员中饱私囊,他可曾听闻?整日只知沉迷美色,饮酒作乐,若不是大哥念着手足之情,恐怕自己都动手了”
卫柒知道江肖所言属实,淳王当年曾参与皇权的斗争中,只不过他只是二皇子的帮手,如今皇帝念及他不是主谋,没有对他下手,只是分了个偏远的景州作为他的封地。而主谋二皇子也就是武异王江以升则被发配到北疆苍茫的草原,只能一辈子与野草为伴
“宗主已经派人去找了,能只身从淳王府的亲兵刀下活着出来的人正是我们要的”卫柒说道
店小二端上一盘花生米和一罐女儿红,摆在桌上
“二位慢用,余下的稍后就来”
江肖揭开封泥,一股清香的酒气瞬间弥漫出来。他斟满两碗,说道“这禹州的女儿红跟其他地方不一样的就是口感,入口无味,等半刻钟那股子香气才渐渐从胸口涌上来,后劲大,所以禹州女儿红又叫回神酒”
“回神酒?”卫柒不解
江肖笑了笑,说“当你正感觉这酒劲不过尔尔时,突然呛得你说不出话来,不是回神酒是什么呢”
两人大笑起来,一口将碗中的酒饮尽
“你怎么突然来禹州了?不在青州好好待着,跑这来干嘛?”卫柒突然想起前两天江肖传信给自己,让他到这江上阁饮酒。自己当时以为这是谁在恶作剧,没想到还真是江肖。
“这禹州逢秋景色优美,我来赏花不行吗?前两日在四哥家吃肉吃多了,找你喝点好酒解解腻”江肖故作正经地说道,嘴角却藏不住笑
“我看你是想喝酒,缺个伴吧!”两人又笑了起来
须臾,饭菜都端了上来,两人推杯换盏,伴着窗外的蒙蒙细雨,江肖饮了不知道多少杯,玉簪束着的头发披散了开来,满眼迷离的醉意
卫柒也强不了多少,酒劲上来了,热得敞开了胸膛,一道道凄厉的疤痕在结实的肌肉上若隐若现
两人谈笑自若,桌上只剩下最后一罐酒了
“小二,备马!”江肖抱起那罐女儿红,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客官……”店小二还想说什么,被身后的店老板推开。“公子,我这就去备马”店老板满面春风地说道
“贵店酒菜甚好,明日早晨自会有人来付酒钱”江肖全然不顾店家的眼光,往门外走去
他突然像是记起了什么,唤来歌姬,将她怀里抱着的古琴要了过来。江肖见那女孩眼眶红润,便说“姑娘不必担心,我是爱琴之人,只是借你这琴一用,如果不嫌弃,往后就做靖王府的琴师吧”
那女孩听罢,不敢相信,方才听店主人说这公子正是靖王,自己尚不相信,现在看他直接报出靖王府的名号,心里是十二分的肯定了
卫柒跟在江肖的身后,向店家点了点头致意。店门一打开,一股水汽扑面而来,两人的酒劲一下子醒了不少
清脆的马蹄声在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上格外悦耳,棕褐色的骏马在两人面前停下,打了个响鼻。细雨织成的薄纱将四周的建筑蒙了起来,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到千山湖”
“得嘞”马夫应了一声,挥舞马鞭,马车在禹州的巷子里奔驰起来
千山湖中此刻只有三两艘小船,其他的船夫都走了,这个时节,湖中的荷花罢了,游客也就稀疏了很多
两人趟着细雨走到了泊船的岸边,没见着一个人。卫柒眼睛一亮,指着一艘船棚升起阵阵青烟的小船,拉着江肖走了过去
掀开帘子,只看见一位满脸胡茬的大汉戴着斗笠,坐在那抽着旱烟,他似乎对两人的闯进丝毫没有惊讶
“喝醉了?”汉子仍在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无妨无妨”卫柒拎过手里的酒罐“上好的女儿红,喝一杯?”
大汉悠悠地放下烟杆,在船梆上磕了磕,“这节气租船的人都是醉醺醺的……好吧,勉强为你们行一次船吧”
江肖卫柒两人笑了起来,摆开酒碗
小船划到了湖中央,细雨停了半个时辰。远处的浓云似升起的浪潮,将沉的夕阳被云层遮盖,隐隐透出暗红色的光芒
湖畔某处响起了渔歌,交织在雨后清凉的空气中,传了过来。船棚里并没有升起灯火,只能略微看清三人的身影
江肖酒醒了大半,抱着古琴走到了船头,盘膝而坐
船夫和卫柒刚饮完碗中的酒水,也走出了船棚
远处昭英祠的剪影在水墨般的红光中清晰可见,九孔的白玉石桥静静地横跨湖面
江肖拨动琴弦,悠远的乐声在湖面荡漾,卫柒走到江肖身后,取出怀中的竹笛,婉转悠扬的笛声和着琴声,忽上忽下
像是两只逐水而戏的燕子,在湖面追逐飞舞
“很久没有听见梅花三弄了”船夫喃喃自语,掏出腰间别着的旱烟,从烟袋里捏了一把烟丝,倚着船棚坐了下来
一曲罢了,江肖看着远处的红霞缓缓说道
“小柒,大哥派我去龙头关,不知以后能否再见面,但我感觉再也不会在瀚水看到这么安静的景色了”
卫柒缄默不言,等着江肖说出那句两人心照不宣的话来
“二哥他应该是要回来了”
十年后,当船夫站在这片湖面上时,他仍会回想起那日暮色苍茫的景象,但再也没有见过那两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