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夏背着狩月爬上了地面,将千歌的事汇报给了禁区军,然后继续背着狩月朝村子的方向飞跑,现在已经是凌晨五时,夏季的天色已经开始渐亮。
跑到村口,已经看到了几个同龄人开始锻炼。他们所住的村子就在炎魔火山的山脚下,火山温泉遍布,房屋错落有致,景色冰火两重天。
狩月的家与炽夏的家就隔着几栋房子,非常近。刚一进村,炽夏远远就看到狩月的娘朝自己气势汹汹地跑来,她是一位腰如水桶的大婶,如狩月一样的粉发扎成小揪揪,跑起来时在脑后一颤一颤,非常有喜感。
“你又把我儿子带哪去了?他这是怎么了?”狩月的娘朝炽夏质问道。
“阿月婶,咱们进屋说,别让他着凉了。”炽夏知道,只有站在狩月的角度说话,气冲冲的阿月婶才会让他进屋休息一下。
进屋后,炽夏将狩月放到床上,他自己已经疲惫极了,但还是先给阿月婶倒了杯水,稳定住她的情绪,然后再向她说明了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阿月婶听后消了气,歉意道,“抱歉啊小夏,我刚才误会你了。”
炽夏摆摆手道:“没事儿啊!阿月婶你那么疼儿子,你的心情我特理解。千歌姐说他没有大碍,休息一下就好了。我先走了,让他安安静静睡一觉吧。”
“谢谢你啊小夏!”阿月婶感激地送走了炽夏。
炽夏一个人赶着晨光,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知道,一会儿推开家门,不会有笑盈盈的娘来迎接他,从没有过。
他轻轻开门,屋里灯都灭着,还听得见他爹响亮的呼噜声。“还睡着啊……”炽夏经过这一晚上折腾,已经筋疲力尽,他瘫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差点儿就这么睡着——之所以没睡着,是因为他吓了一跳,因为他又听到了除了他爹之外的另一个呼噜声。
“爷爷回来了!”炽夏一下子兴奋起来,睡意全无,拖着疲惫的身子,跑到厨房里系上围裙,马上开始准备早餐。其实,每天的早餐和晚餐都是他做,午餐因为去上学中午回不来才不用他做。从来没见过母亲的他,从懂事以来在家里都自觉担当起了老妈子的职务,洗衣做饭扫卫生,甚至缝缝补补,他全都会,还都做得不错。纵然他在外面多威风,只要一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系上围裙。
而母亲这个话题,一直是他家的禁区。
一个时辰后,炽烈伸着懒腰从卧室里走出来,扯着大嗓门道:“还是自己窝里睡觉舒服。”
此时炽夏已经做好了一桌子丰盛的早餐,笑道:“爷爷,我才知道你今天回来,所以赶紧给你准备了一桌子接风宴,快来尝尝。”
这时坐在炽夏旁边的红发中年男人也笑道:“爹,难得博隆陛下给你放假,咱们好好歇歇!”
“小军,小小夏,咱们一块儿吃!”炽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开始大吃大喝。
炽夏看着狼吞虎咽的父亲和爷爷,感到心里踏实,他们有时候像野兽,有时候又像小孩子。王军是炽夏的爹,他已经改回了父姓,现在叫炽军,红发依旧肌肉依旧高大依旧,蓄起了络腮胡子,脸上多了沧桑和沉稳,看起来更有男人味了。而年届七十的炽烈已经长出了很多白发,脸上也迸出了皱纹,但整个人依旧活力十足,行动上完全看不出任何老态,两米高的身躯依然伟岸。
炽军吃着吃着才想起来:“对了小夏,你昨晚去哪了?”
还没等炽夏说话,炽烈就笑道:“这小子还能去哪?肯定又跟人吹牛喝酒去了!”
炽夏无奈,果然如他所料,爹和爷爷就是没心没肺。他赶紧把昨晚的事跟那二人说了一遍,自豪道:“我昨晚可没去喝酒吹牛,我救了千歌姐又救了狩月。”
没想到炽军听到怒道:“你还有脸说?你一个炎魔一族对付几只蝙蝠还那么费劲!”
炽烈比儿子更愤怒,一拍桌子道:“咱们炎魔一族还没有你这么弱的人啊!”
“可是我确实尽了全力了……”炽夏感到非常委屈,不过也习惯了。从小到大,他无论做得再好,他们都还会嫌他太娇气太弱,说他给炎魔一族丢人。
炽烈看着一桌子饭菜,烦躁道:“咱们炎魔一族一直都是吃生肉的,怎么到了你们俩这儿就非得吃熟的了,你们俩真是一个比一个娇气!”
炽军一听他爹把自己也骂进去了,怒道:“你呢?成天不回家,就知道给轩辕博隆那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卖命!”
“博隆陛下也是你能骂的?”炽烈指着儿子吼道,“你可以骂我但不能骂博隆陛下!”
说着炽烈就把桌子掀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全部糟蹋了。
炽夏连忙去劝架,这样一幕他同样也已经习惯了,炎魔一族的暴脾气随时会窜天,他很庆幸自己没继承上怪力的同时,也没遗传上这祖传暴脾气。
炽军和炽烈父子俩又争吵了好一阵才平息,吵累了后的两人迅速和好,然后一起扛起斧子上山打猎去了。炽夏无奈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摇头笑道:“他们吵起来是最凶的,和好也是最快的。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
“只是可惜了我这一桌子饭菜啊……”炽夏独自回到屋里,收拾着餐桌的烂摊子,碗盘碎片和饭菜汤水散落满地,争吵过后骤然清冷下来的屋子里,没有一丝家的温存。
炽夏戴着围裙收拾着,这些年每当这样的时候,他都渴望自己也能有个母亲,哪怕她不温柔也不体贴,哪怕她什么都不会干,她只要在他难过的时候静静坐在他身边就好。
“我毕业了,可是没人问问我考得怎么样……”炽夏无奈叹气,“这个家里从来就没人在乎过我。”
炽夏非常非常羡慕狩月,有一个把儿子视若珍宝的母亲,狩月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心,谁要敢动她儿子一根毫毛,她就能跟对方拼命。而炽夏完全不敢奢求这些,他只想知道生下自己的是谁,想听她亲口承认自己——不过他清楚,这些也是奢望。
炽夏是个懂事的孩子,总在努力讨好在乎的人,所以炽军基本上不怎么打他。然而,只要炽夏一问起关于生母的事,炽军立刻怒上心头,揪起炽夏就是一顿乱揍,多少次揍得他嘴角流血。后来懂事了,关于母亲的事,他一个字都不敢再问了,怕再被暴揍,也怕再勾起爹心中的痛。
在他很小很小,小到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娘就离他们而去了。虽然爹和爷爷从来不提,但炽夏知道,听他们的口气,他的娘是一个心狠至极的女人。
收拾完屋子后,炽夏心中憋闷,想出去走走,刚出门,正好看见了千歌来找他。
“小夏夏,咱们去看看小月月醒了没?”千歌长呼口气道,“我在我家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你娘又打你了?”炽夏小心翼翼地问,他知道,千歌跟她娘关系从来都非常紧张敌对。
“当然打了啊!”千歌说着撸起袖子,给炽夏看胳膊上的新伤,“那个疯婆子……我迟早会被她逼疯的!小夏夏我从小就羡慕你,你爹那么孔武有力,如果我有这样的爹,那个疯婆子就不敢欺负我了。”
炽夏听到哭笑不得,不过确实,比起千歌自己还算是幸运的。她跟他相反,她是从来没见过她爹。
二人一起来到了狩月家,此时狩月刚醒来不久,坐在床上喝着阿月婶煮好的燕窝粥。
狩月的爹是个典型的猎户,不善言辞的沉默男人,常年外出打猎不在家,一年才能看到他一面,每次带只够温饱的钱回家,家里只有阿月婶一人守活寡般抚养狩月长大。狩月总是自嘲,活了十八年,也只见了父亲十八面。所以他从小就经常来炽夏家,炽军的阳刚与开朗,像极了他理想中的父亲。
这个时间阿月婶在织纺做工,屋子里剩下了炽夏、狩月和千歌。
见千歌来了,狩月第一句话就问:“千歌姐,你是怎么被抓到那种地方当祭品的?”
千歌回忆道:“你们也知道,我心情一不好就去冥火庙打打坐,前天我又逃课去了哪里,结果坐着坐着就睡着了,醒来后发现自己被一堆蝙蝠驮着进了深坑……根据我的观察,那个地方应该是个隐藏在雪山深处的邪教,我迷迷糊糊间曾听他们说,从某年开始,他们的邪神失灵了,他们的力量也被大幅削减,所以每年都需要抓人活祭来试图唤醒邪神,但这些年了都没能成功。”
听到这里炽夏忍不住说:“千歌姐啊,我们都告诉你多少次了,冥火庙那个地方阴森森的,别再去了,可你就不听!整个轩辕雪国有那么多寺庙,你去哪个里面静坐不行?”
“可是……”千歌摇头道,“我也试图去过别的寺庙,但就是觉得冥火庙里呆着最舒服,心里很温暖很宁静,有一种被爱着的感觉。”
“千歌姐你太矫情了!”狩月终于忍无可忍打断道,“你从五六岁就开始去那个破庙,你十九岁了还在去,蒲团都让你给坐热了,有熟悉感是很正常的,但这跟被爱扯得上吗?”
炽夏见狩月说话太重了,他想说一些同情千歌的话来安慰她。可是,他也实在无法理解千歌对那个破庙的执念,所以无话可说。
千歌委屈道:“你们无法想象,我总会去冥火庙里许愿,愿能有一个深爱我的男人把我娶走,让我离开那个家,离开那个疯婆子……在家里没人愿意听完说话,可是冥火庙里的冥火之神,无论我对它说什么,他都静静听着,一句也不骂我……”
“千歌姐!”这回连炽夏都忍不住了,“你是不是被那个邪教给吓傻了?今天竟说胡话……冥火之神只是个雕像啊!他不是活物,当然不会说话啊,也听不到你说的什么。”
“可是……”千歌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表达。
狩月急了,对千歌说:“如果冥火之神真的存在那他一定烦死你了,动不动就在他面前哭哭啼啼。可怜的冥火之神,他说不出话也动不了,只能派我们来骂醒你。”
“小月月仅有的那点儿才华全集中在说损话上了……”千歌本想更有力地还嘴,可仔细一想自己的种种念头确实荒诞,所以只好作罢。
炽夏终于想出了安慰千歌的话,温柔道:“千歌姐啊,我理解你难过的心情,你没爹我没娘,咱俩境遇差不多。可是啊,你想想,你还有我们呢,我们知道你有危险后立刻就来救你了!”
千歌转念一想也对啊,于是给了炽夏和狩月一人一拳,笑道:“你俩小弟太不称职了!这么多年了,也不想着给你们大姐头我介绍个如意郎君?”
炽夏笑道:“施千歌大花痴神通广大,一向迎‘男’而上,还用得着我们这俩不争气的小弟给你介绍?”
狩月掰着手指数道:“一个两个人三个四个……千歌姐你追过的男人我的指头不够数啊!”
炽夏连忙把自己的手指头伸出来,说:“来来来,我把手指借你数,看看这回够了吗?”
“你们俩啊,又拿我开涮!”千歌脸上的阴雨消去,也跟着一起哈哈笑了起来。她笑着,心却暖不起来,她深深知道,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