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千歌正要睡觉,突然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竟然是曾经的学妹袁飞霞。
“千歌,你说过你要考皇家学院吧。”飞霞身穿夜行衣,显然是偷偷溜出来的,“我刚从我爹那里得到了绝密消息,据说这次有整片大陆各国的少年精英参加,所以博隆陛下要亲自观赛,本来我也打算参加的,可一听这样就放弃了。好了,我要回去了,能告诉你的就这些了,加油吧。”
说罢,飞霞就转身而出,消失在了夜色里。
“这个袁飞霞到底是什么人?”千歌的母亲从屋里出来,“她哪来那么多小道消息?”
千歌解释道:“娘,飞霞不是什么可疑的人,他爹是在朝中做官的,她当然比咱小老百姓知道的多了。”
“交友谨慎啊。”千歌的娘冷冷地警告,这些年了,她从未见她真正笑过,“睡觉前把今天的医书上的内容都吃透,否则别想睡觉。”
“娘,我都背过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去睡觉了啊。”千歌刚要转身回房。
突然被她娘一把揪住了及腰的长发,拽着她的头发,将她的头按进了染缸,恶狠狠地说:“把头发染染,染不好不许睡觉!”
千歌被染料呛到了,她好不容易再倒匀了气,说:“娘,我前天才刚染完的,完全没必要再染啊。你看,它们多乌黑。”
“染料是我特质的,对身体绝对无害。”娘正说着,突然起身,双手揪起千歌的头发,朝墙壁上撞,毫无心里准备的千歌,一下子头破血流。
“我做错了什么?你又要打我?”千歌又委屈又悲愤,这将近二十年来,她每天都要遭受类似的虐待,浑身遍体鳞伤。
“你跟那个妖怪的发色一模一样!一样令人作呕!”千歌知道,娘口中的妖怪,就是她从未谋面的生父。他死后,娘将无处发泄的怨念,全部发泄到了自己身上。
娘从桌子上抄起剪子,直朝千歌的头发剪去。爱美的千歌拼命反抗,想把剪子抢过来扔掉,但对娘下不去手的她,始终抢不过娘。
突然,娘改变了攻势,放弃了千歌的头发,而朝她的眼睛剪来,歇斯底里道:“你的眼睛长得也像那个妖怪!我要把它们戳烂!”
这下千歌吓坏了,她知道娘的精神病又发作了,而且这次格外厉害。她满屋闪躲,尽量不与娘产生冲突和接触。
“早知道就打胎把你打掉了!”
“孽种你一定是那个妖怪转世来折磨我的!”
“我没有一天爱过你!我像恨那个妖怪一样恨你!”
“每天看到你都恶心!”
“但愿你去参加入学考核就被杀死!”
千歌的娘一边挥着剪子,口中一边恶吼着咒骂的话语。
“你想骂就骂吧。”千歌欲哭无泪,她一边闪躲,一边独自咽下那些恶毒的话。
可是,娘突然抬起腿,狠狠朝千歌的下腹踹去,骂道:“踢坏你的肚子!让你不能生孩子!别把妖怪的基因传承下去为祸人间!”
终于忍无可忍的千歌,一把掐住娘的手腕,扳开手指,将剪子生生夺了过来,正要扔掉之际,娘突然扑上来要掐她的脖子——可没想到正好扑到了剪子上,剪子一下子扎进了心脏。
“天煞孤星……永远别想找到真爱!”千歌的娘临终最后一句,也依然是诅咒。
被这句诅咒深深刺痛的千歌,顿觉恶血上涌,这些年来压抑的愤怒与怨恨,全部轰然在心中爆发,她从娘的尸体上拔出剪子,然后对准尸体疯狂连刺几十刀。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大汗淋漓,而娘的尸体也千疮百孔。
她瘫坐在地上,满屋都是血腥味,地上墙上衣服上,全都沾满了鲜血,娘狰狞的尸体就躺在自己旁边。“不是我杀的是她自己撞上来的不是我杀的是她自己撞上来的不是我杀的是她自己撞上来的……”千歌不断自言自语重复着同一句话。
平素感性的千歌,这回竟然出奇的冷静,她像收拾垃圾一样,趁夜将娘的尸体,抛入了水流湍急的河里,又面无表情地将屋子和衣服清理干净,最后自己洗了个澡,准备上床睡觉。
回到卧室,她看到背了一半的医书还摊在书桌上,里面勾勾画画的笔记,很多都是她和娘一起研究讨论的回忆。笔迹还很新,人就已经成了回忆。
“我这种人,根本不是行医的料啊。”千歌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桌上的医书扔进了垃圾桶,“终于不用再背这些天书了。”
扔掉医书后,千歌像往常一样熄了灯,本以为自己会失眠,然而困意来得很快,甚至还有种如释重负感。她这次彻底明白,原来正如娘不爱自己一样,自己其实也并不爱娘。她们就像是仇人一样,内心深处都恨不得对方死,千歌脱光衣服,望着自己美丽身体上的道道伤痕,厌恶地搓着它们,她恨不得抹消“那个女人”活过的一切痕迹。
她觉得自己应该还是爱她的,但这份爱,要远远少于恨。
在今晚之前,千歌告诉自己就算活得再痛苦,也要将美好的一面展现给别人,因为她不希望别人再因她而不快。但现在,她心中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破碎了,她想要活真正的自己。
当晚,千歌却做了个与这丝毫无关的梦。这个梦经常做,她梦到自己今后要嫁给的人,是个皇帝,看不清脸,但只看到他从龙椅上下来,过来拥抱自己……
千歌之所以那么渴望爱情渴望男人,原始的动力,只是想有个人来把她从这个家接走。她太想品尝被爱被呵护的滋味了,可就连梦中都不曾尝到。
第二天上午,千歌就按照事先想好的,告诉大家娘跟着别的男人连夜跑了。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她娘对她不好,也知道她娘四处行医,经常离家,所以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谎言。
她对大家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可内心里却并不悲伤的。她为自己的残忍感到震惊。
这时狩月突然说:“对了千歌姐,我昨晚我睡不着在河边散步时看见你了,当时还觉得奇怪,你为什么看起来快要虚脱了,现在知道原因了……”
此话一出,千歌心中大惊,她记得当时自己的双手应该是沾满鲜血的,连忙搪塞道:“我……我是想去找船去找找我娘啊!后来一想真没这个必要就算了……”
炽夏安慰她说:“千歌姐,咱俩现在真是同命相怜了……别太伤心了,你看我从小就没娘,照样活得有滋有味。”
“嗯……我会尽快好起来的。”千歌一边楚楚可怜地擦着眼泪,一边心想,“你跟我不一样,你对你娘一无所知,而我知道我娘的一切。你想要找到她,而我却杀了她。”
千歌丝毫不为自己的转变而惊奇,她知道自己的心其实早就开始腐烂了,而昨晚,正是将它解封的仪式。
狩月来问千歌:“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还去皇家学院吗?”
“当然要去了。”千歌装出一副乖女儿的样子说,“那可是我娘的愿望啊,只不过没想到这是她对我最后的愿望了……”
炽军怒气冲冲地说:“你娘真是太过分了,竟然扔下这么好的女儿跟别的野男人跑了!真是没人性!”
千歌装作乖巧隐忍地苦笑道:“其实我不怪娘,如果她能找到个疼她的人,如果她能幸福,那我也就不那么难过了……”
炽烈感慨道:“外面的野男人哪有你对她好?她算是蠢到家了!你放心,我们都站在你这边,以后有啥难处尽管说。”
善良的村民围着千歌纷纷安慰,千歌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奇怪,这姑娘的心怎么一夜之间变黑了?”人群之外,唯有狩月的娘冷眼旁观,“我竟然看不出她在悲伤……算了,别多管闲事了。”
人群散去后,炽夏问狩月:“我刚才就想问,你们口中的皇家学院是怎么回事?”
狩月不可思议道:“你白上这些年学了?竟然不知道轩辕国的皇家学院?”
炽夏挠头道:“听是听说过,可是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都要去那里读书?”
这时,炽军走过来对儿子说:“小夏啊,我和你爷爷正打算把你也送去那里。”
炽夏顿感五雷轰顶,刚从学院毕业,本以为这辈子可以不用再念书,结果却是要进入更高的学府跳进更深的书海……
炽军说:“我先没空跟你说,你先回家做午饭吧!对了,把狩月和千歌都叫上。”
狩月意外道:“为什么把我和千歌姐也叫来?”
炽军凑过来小声说:“想让你们帮我一起劝劝小夏去皇家学院。”
这是这话哪逃得过炽夏的耳朵,他听了个一清二楚,长叹口气回家去准备午饭了,脸上写满了不情愿,他在想办法把这件事推掉,但一想到爷爷生气时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个时辰后,毕业晚宴开始,狩月和施千歌都来了,炽烈父子也入座了。炽夏没急着坐下开吃,而是将每个人的餐具的食物都盛好后,再坐了下来。
席间,强打精神的千歌问炽夏:“你接下来打算去做什么啊?”
炽夏这些年心中最想的,就是赶紧毕了业去找他娘,但是当着爹和爷爷的面绝对不能这么说,于是迷茫地笑道:“其实吧,我也没想好……”
话音刚落,炽烈就说:“你没想好可我们帮你想好了,你去接着上学吧!”
“这……”炽夏一猜爷爷就会这么说。
炽军连忙摆手,笑道:“好儿子别怕别怕!你爷爷没说明白,他说的学校,不是念书的学校,而是学功夫的学校啊!不过啊,还是要再在里面念点儿书的。”
“我就知道……”炽夏摇头道,“纯粹的功夫学校你们也不会特意找人来劝我上……”
“原来你都听见了,你这孩子从小耳朵就好使。”炽军说:“我的儿子,要上就上最大最强的轩辕皇家学院!”
炽夏听后连连摇头:“不行不行……那里据说入学考试难到变态,每年都死伤好多人,我还是算了吧。”他心想还要留条命去找娘呢,没空在那种地方玩命。
狩月看出了炽夏的心思,小声说:“我也觉得你该去,变得更强大之后,才能更快找到你娘啊。再说了,就算你不变强就找到了她,她嫌你太弱不认你怎么办?再者说,万一你找到她时她有什么危险,你也可以挺身而出保护她啊。你爹和你爷爷也是为你好,再多念点儿书吧,没坏处的。”
炽夏被狩月说动了点儿心,他跟炽军商量:“那万一我考不过去,你们就别再逼我了好吧?我也长大了,该有自己的人生了。”
炽烈听后突然拍案而起,怒道:“小兔崽子!炎魔一族居然会有你这么怂的人!啥叫考不过去?你要是连这都考不过去就别回来了!”
炽军说:“小夏,你放心吧,你爷爷是博隆陛下的大将军,曾经还在皇家学院当过几天临时教练。他觉得你行你就行!那里面啥难度他不知道?”
千歌苦笑演戏道:“我也被我娘逼着去考皇家学院,咱俩还能搭个伴儿。虽然她弃我而去,但我还是想把这个学上下去,万一以后还能见到她,不希望被她看不起……”其实她只是想找借口走出去,去见外面的世界。
狩月说:“千歌姐,其实我早就想好毕业后要考进那里了,因为我的属性,不属于力法幻愈四种中的任何一种,只有皇家学院里有幻辅系,我要进就进里面的辅吧。”
千歌说:“我当然是选法术系,据说这个学院里面的法术系很厉害,集结着各路高人。不过最重要的是,或许能在那里找到如意郎君呢。我娘不要我了,更想尽快组建个自己的小家。”
狩月笑道:“千歌姐,你成天满口如意郎君如意郎君的,一瞬间从大姐大变小女人。”但他心中一声轻叹,千歌明明从小就跟随母亲学医,医术也得到了很多乡亲的认可,却偏要为了找个如意郎君而报考法术系,实在是盲目。
炽夏也笑道:“放心吧千歌姐!你这么好的姑娘一定会找到如意郎君的。”嘴上这么说着,其实他更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把娘和小雪都找到。同时也知道,这种希望比千歌嫁给如意郎君要渺茫多了。
千歌觉得好姑娘三个字对自己而言格外讽刺,她转移话题道:“小夏夏,你下一步到底怎么打算的啊?”
炽夏看着自己的手臂,说:“那我就选武技系吧,虽然我的力气比爹和爷爷差了不少,但比起一般人,还是够厉害的。我想好好进修一下剑法。”
炽烈笑道:“这就对了啊!这才是我的乖孙子!”
“正好我也想出去多见见世面。”炽夏嘴上说着阳光自信的话,心中却苦笑给自己看,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要让爹和爷爷能开心点儿。
晚上,狩月回到家后,阿月婶跟儿子说了心中的疑惑:“我感觉千歌她娘虽然对她不好,但从心底里还是很在乎她的,不可能就这么抛下她不管的吧?”
“这有什么奇怪的,爱这种东西是会变淡变质的。”狩月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说自己当年不顾一切嫁给我爹,你们的爱情还被传为佳话,结果呢,我都没见过他几面,也不相信他还爱着咱们母子。”
“爱情跟亲情区别很大的,你还年轻,别这么偏激。”阿月婶轻轻揉了揉儿子这头跟自己一样的粉发,想再说些什么,却又无言以对。她羡慕他还年轻,还有心劲去偏激,同时又心疼他,这么年轻就看透了爱是有期限的。
深夜,千歌还在收拾母亲的遗物,她总是白天行医不在家,只是晚上回来睡觉,所以房间里没有生活的气息,家里没有烟火气,她在与不在,看起来都是冷冷清清。
“很快我也要离开这里了。”千歌对着空房间挥手告别,从昨晚开始,头就有点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