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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云雨巫山幻作真

叶儿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就像包在纸里的火,说烧透就烧透了!叶儿娘虽然给赵婶送了地使了钱,堵住她一张嘴,却也不能把所有人的嘴都堵起来,把所有人的眼睛都蒙起来。田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一个比一个精,隔着肚皮能看到人的心里去。今天早上,三太太那边的小红就过来找叶儿的鞋样子,说幽兰什么时候看见叶儿穿的一双鞋,想求三太太做一双。很显然,这是打探消息来了!

天越阴越沉,眼看就要沉到地面了。院子里的树木、房舍、花草都变了颜色,仿佛烟火熏烤过一样,灰兮兮的,蔫巴巴的。今天是白羊礼拜的日子,叶儿娘生怕下雨,把白羊阻在城里回不来了。禁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看天,一次又一次地祈祷,恳求老天爷可怜,等白羊回来再下雨,最好等白羊带领叶儿远走他乡之后再下雨。那时候,无论怎么下都不害怕了,即便下个七七四十九天,下得天塌地陷也不害怕了!

临近中午,树梢开始晃动起来,“哗啦!哗啦!”犹如无数只怪兽在咆哮,在践踏叶儿娘的心。紧接着,“哗哧”一声巨响,狂风携裹着暴雨,暴雨夹带着狂风,铺天盖地倾泻下来。眨眼之间,浊水横流,残花断枝遍地,仿佛末日已来临。叶儿娘万念俱灰,心如断线的风筝漫无边际地飘落着。她断定,这个礼拜白羊是不能回来了,如若等到下个礼拜,谁知道下个礼拜会发生多少事情呢?

掌灯时分,风雨渐渐变小,时断时续。叶儿娘如同大病一场,无力地坐在桌前出神。这时候门开了,悄悄走进来一个人,轻声喊:“二姑。”叶儿娘疑疑惑惑的,透过昏黄的灯光,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颀长挺拔的身材犹如一棵幼杨,灵活含笑的眸子好似一只麋鹿;面色红润,直鼻阔口,小分头梳得油光发亮,一身制服洗熨得平平整整。一手提一只礼盒,一手摇一把纸扇,风流倜傥清秀优雅,好一个城市化了的大家阔少!看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疑在梦中。

“二姑!”白羊再喊一声,走近前来,把礼盒放到桌上,小心地说:“一到家,爹就告诉二姑找我,才想来,却下起大雨……”叶儿娘一把抓住白羊,生怕逃跑似的,急切地喊:“我的儿,你到底回来了,还真回来了!”一边上下打量,一边纳闷地问:“下这么大的雨,你是咋回来的?”来人不无炫耀地说:“大姑父派车送我回来的!”

叶儿娘像个迷路又突然找到家的孩子,既兴奋又委屈地说:“可把二姑给急死了!知道吗,你和叶儿妹妹闯下大祸了?”白羊看二姑急成那样,不解地问:“我和叶儿妹妹闯下什么大祸了?二姑,您别急,慢慢说,我和叶儿妹妹到底闯下什么大祸了?”

看着那张清秀单纯的脸,叶儿娘越发哭得伤心了,还不敢放声哭,哽哽咽咽的,仿佛五脏六腑都化成了爱和恨,想咽咽不下,想吐吐不出,牢牢地卡在喉咙里,同时又像走过一段特别漫长又特别坎坷的路,吁吁喘息着,良久才断断续续、十分吃力地说出叶儿怀孕的事……

听的人并不感到惧怕,只是有些意外和害羞。叶儿娘发狠地说:“二姑不叫你念书了,叫你领着叶儿妹妹逃命去!”白羊听话地点点头,又忽然摇摇头,极不情愿地说:“二姑,我不能走,大姑还叫我读书做官呢!”叶儿娘无可奈何地说:“我的傻孩子,命都保不住了,咋还能读书做官呢?”

白羊不以为然地说:“大姑父是警察局长,掌管着全县的生杀大权;二姑父和我爹都是有名的乡绅,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谁敢难为我和叶儿妹妹?”叶儿娘既恨又爱地说:“你和叶儿妹妹是姑表兄妹,是至亲,至亲不能通婚,这是老辈人定下的规矩!我的傻孩子,你大姑父救不了你们,你二姑父和你爹也救不了你们,谁都救不了你们!”

听的人开始害怕了,挺拔的幼杨像霜打一样蔫软下来。叶儿娘接着说:“听二姑的话,趁还没有人知道,赶快带着叶儿妹妹逃出去,逃得远远的,一辈子不要回来了!”白羊怯生生地问:“二姑。您叫我和叶儿妹妹什么时候走?”叶儿娘急不可待地说:“这就走,越快越好!”白羊看一眼窗外,黑洞洞的,不禁打个寒战。叶儿娘不等对方反应过来,果决地说:“你先歇一会儿,我去帮叶儿收拾东西……”眼看走到门口,就要融入无边的黑暗之中,白羊禁不住喊:“二姑!”

叶儿娘“咯噔”站住,回头看着一脸茫然、十分可怜的白羊,心头不由一紧,仿佛给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搦住了,搦得生疼生疼。迟疑片刻,她小心地捧住那张脸,仔细地端详着,像是开导又像是叮嘱地说:“好孩子,认命吧,这就是命!”

白羊奋力挣脱出来,十分执拗地喊:“不,我不走!我就是要和爹娘在一起!要和大姑二姑在一起!要和叶儿妹妹在一起!”叶儿娘慌忙伸出手,想堵住那张嘴。白羊又蹦又跳,活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狂呼乱喊。叶儿娘无奈,只好压低声音吼:“还喊、还喊!你不想活了,真不想活了?”

突然,门口响起“咯咯”的笑声。仿佛突如其来的寒冷,一下把姑侄二人冻僵了。叶儿看见他们惊呆的样子,越发觉得好笑,笑个不停。然后走近白羊,大声嗔怪说:“好啊,来了也不去看我?要不是白家派车来接人,我还不知道呢!”

不待别人做出反应,叶儿半扑半抱地拉住白羊,不无赞许地说:“表哥说得对,我们就是不走!好好的家,往哪走啊?表哥,你见多识广,快想个万全之策告诉我娘,免得她老人家一天到晚提心吊胆,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她看见白羊低垂着头,没精打采的样子,不禁发急地问:“咋,你也没有主意了?你可不能没有主意啊,我还等你出主意呢!”

白羊支吾说:“还……还能有什么主意?这……这是老辈人定下的规矩,至……至亲不能通婚……”这样的话,叶儿听母亲说过多遍了,都没往心里去,此时一经白羊说出来,却像炸开一个霹雳,惊得“啊呀”一声,差点背过气去。不认识似的盯住白羊,有气无力地问:“这么说,你也没有办法了?”她又上去抱住白羊,用力摇晃着喊:“你有办法,你一定有办法!我不管谁定的规矩,就是要跟你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叶儿娘才想说什么,门口响起一声干咳。虽然很轻微,还是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吓住了。房间里立即静寂下来。侧耳细听,却又没有声音了。房门虚掩,浓稠的潮湿和淅沥的风雨从门缝挤进来,肆无忌惮地乱扑,侵袭着一切。白羊走到门口,正欲开门看究竟,赵婶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白羊气恼地说:“你敢偷听我们说话?”

赵婶把雨伞放在墙角,不慌不忙地关上门,向白羊微笑着说:“白家大少爷,您不用担心,外面风大雨大,哗啦哗啦的,我在门口待了多时,也没有听清一句。不过大小姐的喊声是大了点,我听得真真切切的。”

白羊不耐烦地问:“你来干什么?”

赵婶依然微笑着说:“帮你们出主意啊!”

白羊一愣:“你……”

赵婶绕开白羊,走到叶儿娘身边,底气十足地说:“大太太,我有一个办法,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心意?”叶儿娘虽然恨透了这个贪得无厌的老女人,却也不敢得罪她,只好欠身腾个地方,轻声说:“坐下说吧。”赵婶道一声谢,靠叶儿娘坐下,然后招呼白羊和叶儿:“都过来坐吧,听听我的办法!”

听完赵婶的话,叶儿娘差点晕过去,不由恨恨地说:“赵婶,这样的办法你也想得出?”赵婶尴尬地笑着说:“办法是损了点,不过眼下除了这办法,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把肚里的肝花肠子都翻遍了,都想得脑子生疼了,才想出这样一个办法!大太太您想啊,我既能叫二位贵人相互厮守做长久夫妻,又不叫他们背井离乡无家可归,岂不是大白天做梦了?这个办法就叫他们把美梦做成了!”

叶儿娘断然回绝道:“不行,俺和牛家无冤无仇,不能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再说了,叫叶儿跟他……今后还咋见人啊?”赵婶耐心地开导说:“我的大太太哎,眼下顾不了那么多了,就像瞎子过河,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再说了,牛家那小子也是活该,来帮工才几天,就敢勾引大小姐……”

不待对方说完,叶儿娘打断她,生气地说:“不许你胡说!”赵婶申辩说:“我没有胡说,也不敢胡说,都是我亲眼看见的。那小子跟大小姐说话的时候,两眼直勾勾的,活像一只饿狼,恨不能立即扑上去,把大小姐吞吃了!哼,一个低贱的东西,临死能跟大小姐有上一回,也是他的齐天洪福了。别说活埋,千刀万剐都便宜了他!”

叶儿娘转向女儿,纳闷地问:“真有此事?”叶儿便把在苇地与表哥幽会,给三牛担水时撞上,想问他是否看到的事述说了一遍。叶儿娘吃惊地问:“他看到了?”叶儿支吾着说:“他没有说,不过猜想是看到了……”叶儿娘便不再说话了,打开一只箱子,拿出一个花布包,交与赵婶说:“这是我为他们准备的盘缠,你都拿走吧!”

赵婶接在手里,也不打开,只一掂一捏,就知道了分量,脸上立即堆出满意的笑,大包大揽地说:“大太太把这事交给我,您放心好了!”然后转向白羊,竭尽所能地开导说:“大少爷想开一些,没有啥大不了的,不就是一回吗?一根毫毛少不了,只要过了这一关,大小姐一辈子都是你的了!我再辛苦一些,多花点心思,把时辰拿捏准,不等那肮脏东西沾上小姐的身子就带人赶到,大小姐还是清清白白,鲜美大餐还是你一个人吃!”

白羊吞咽一口涎水,仿佛吞咽一只苍蝇,强忍着恶心说:“只要你能把时辰拿捏准,不让他沾上大小姐的身子,要什么我都答应你!”赵婶难为情地说:“要是换作别的事,我不敢给大少爷许个大满贯,也敢给大少爷许个八九不离十。这件事不行,那小子跟饿狼似的,看见大小姐恨不能一口吞吃了,万一有个闪失晚到一步,狗尾巴插进花池里,水也脏了花也蔫了,我可担当不起!”

白羊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交与赵婶说:“这是大姑父托人从外国带来的,值不少钱,我准备送给表妹的,现在给你了。事成之后,照这个价钱,我再给你翻两倍!”赵婶打开小盒子,看见一块金灿灿的怀表,不禁发誓般地说:“就凭大少爷这份情义,我豁出这条老命,也要保住大小姐清白的身子!”

是夜,赵婶带领叶儿偷偷溜出小角门,躲藏在苇地边上,单等牛三牛出现。牛三牛像个游魂似的,从村街那端走过来,走进苇地。赵婶跟叶儿如此这般交代一番,匆匆跑回田家,野猫一样沿着墙脚走到叶儿爹窗下,压低声音喊:“大老爷!大老爷!”

叶儿爹已经睡下,听见有人喊,不耐烦地问:“谁呀?”赵婶压低声音说:“大老爷,是我,赵婶,有急事向您禀报!”听的人心里“咯噔”一沉。这个老女人服侍叶儿娘和叶儿多年,是个极爱搬弄是非又见利忘义的人,此时来一定有非常之事!赶紧下床开门,一边放赵婶进屋,一边嗔怪地说:“有啥事不能等到明天,这么晚了还来烦我?”

赵婶神神秘秘地说:“大老爷,我知道这么晚了不该来烦您,可我想了又想,都想得脑浆子疼了,觉得这件事只有禀报大老爷才合适!”叶儿爹催促说:“有事快说吧!”赵婶立即像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一边抡圆双手打自己的脸,一边痛哭流涕地说:“大老爷,都是我该死,都是我该死啊!我没有照顾好大小姐,我该乱棍打死拖出去喂狗,装麻袋里沉潭喂王八……”

叶儿爹仿佛意识到什么,不禁发急地问:“叶儿咋了?你快说,叶儿到底咋了?”赵婶语无伦次地说:“她……她跟牛家的三牛,就……就是来帮工的那小子,钻……钻进苇地里了……”叶儿爹不相信地问:“你看准了?”赵婶信誓旦旦地说:“看准了,如有一点假,大老爷把我两眼挖了当泡踩!”叶儿爹顿时气得浑身颤抖,两眼一黑差点栽倒,在地上转个圈子,突然飞起一脚,把赵婶踢倒在地,怒不可遏地骂:“没用的东西,还愣着干啥,还不快去叫人!”赵婶从地上爬起来,跟头流水地向二老爷、三老爷和柱子的住处跑去。

不知为什么,这一夜瘸腿老五忽然心烦意乱起来,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下床不睡了,坐在院里的石磙上数星星,无意中看见墙脚下有个人影一闪,当是小偷进来了,悄悄跟过去。那人矮胖,两条胳膊挓挲着,一走一转,笨得像只狗熊,不用细看,就知道是赵婶,于是越发纳闷了:深更半夜的,她不睡觉到处跑啥呢?

赵婶跑到二老爷窗下,故技重演,压低声音喊:“二老爷!二老爷!”谁知,二老爷正忙呢!好事给人搅了,十分气恼,不问青红皂白大吼一声:“滚!”赵婶不敢再喊,但也不敢耽搁,左右为难一会儿,只好硬着头皮再次靠近窗口。

等房间里平静下来,赵婶赶紧提高声音喊:“二老爷,不好了!大小姐跟牛家三牛钻进苇地里了,大老爷叫我喊人去捉拿!”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从窗口传出来:“半夜三更的,你烦不烦啊?要捉牛,找老五去!”赵婶赶紧解释说:“二老爷!不是牛,是姓牛的那小子,诱骗大小姐钻进苇地里了……”

不等赵婶说完,瘸腿老五慌忙拖着一条腿,一蹦一跳地从小角门跑出去,直往牛家奔。牛三牛父母跟往常一样,劳累一天,早早地上床睡了。三牛爹的鼾声从门缝涌出来,呼呼的像刮起一阵风。瘸腿老五扑上去,一边张着大嘴“吁吁”直喘,一边抓住门板“砰砰”猛砸。

三牛爹给惊醒了,一骨碌跳下床,赶紧去开门。三牛娘拦住说:“也不问问是谁,就去开门?”三牛爹说:“不用问,这时候来的没外人!”把门打开,看见是瘸腿老五,扶住门框直喘气,不由吃惊地问:“老五,你咋了?”

瘸腿老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三牛……三牛……”三牛爹当是他养的牛出事了,耐心地安慰说:“你别急,慢慢说,牛咋了?”瘸腿老五发急地说:“不……不是牛,是……是三牛,跟……跟叶儿,钻……钻进苇地里了……”

三牛爹一时没有转过弯子来,不解地说:“牛钻进苇地吃几片叶子怕啥,找回来不就完了?”三牛娘仿佛意识到什么,慌忙跑进套间,看见床上没有了儿子,不禁吃惊地喊:“他爹,不好了,三牛不见了!”三牛爹忽然醒悟过来,慌忙问:“老五,你看见三……三牛,跟……跟叶儿,钻……钻进苇地里了?”

和往常一样,牛三牛走进苇地,躺在用苇叶铺平的床铺上,和心爱的人儿过起如夫妻般的生活。虽然在夜幕四合之际,还有点偷偷摸摸,但每天能有这么一段温馨缠绵的时刻,就已经满足了!在他的心目中,叶儿貌若天仙,绝伦超群,能和她有上一次,这一生别无他求,甚至立即去死都心甘情愿,更何况已经有了这么多次呢?因此,他把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这一时刻,把全部的热情都投入到相会之中。

每一次来到之后,总是先整理床铺,把每一根横着的苇叶理顺,把每一处弄脏的地方更新,然后检查通往床铺的道路,把露出地面的苇茬一根一根拔除,把雨水冲刷的沟壑一道一道抚平,生怕绊倒了叶儿。做完这一切之后,才回到床铺上,等待叶儿到来,等待那个温馨缠绵的时刻!

这一次,牛三牛还没有整理完床铺呢,叶儿就来了。这样的变化似乎有些突然,令人感到意外。叶儿的装束也和往常不同,变得有些新奇……他怔怔地盯视片刻,迟疑着迎上去,牵住她一只手。

叶儿的手也和往常不同,抖抖的,像冰一样凉。可是已经顾不得这许多,如火的情欲在胸中熊熊燃烧,烧得如饥似渴不能自已。他忘情地扑上去,紧紧抱住叶儿,一边亲吻一边撕扯衣裳……苇丛中突然一阵乱响,从四面八方冲出几个凶神恶煞的莽汉,将他们团团围住,几支火把照得通明。不待他明白怎么回事儿,如雨的拳脚、棍棒一齐打下来。怀里的叶儿不见了。

牛三牛一边挣扎,一边发疯地喊:“放开叶儿,你们放开叶儿!”叶儿爹听得糊涂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相信这样的事实,然而事实就在眼前,喊声就在耳畔!如若这是做戏,牛家那小子咋会如此投入?如若不是做戏,一个大小姐怎么会跟一个穷帮工钻进苇地?一向精于心计、料事如神的田子鹏,顿时如堕五里雾中,百思不得其解了。

待三牛爹赶到时,众人已把牛三牛打得皮开肉绽不省人事,把叶儿打得浑身泥土披头散发。两个人被捆绑在一起,丢在苇地边上,如丢弃的一堆破烂。三牛爹跪倒在叶儿爹脚下,苦苦哀求说:“大老爷,求您高台贵手,留小畜生一条性命吧!俺牛家三代单传,就这一根血脉,只要大老爷饶他不死,叫俺一辈子当牛做马都行!”三牛娘上前抱住儿子,像是抱住一块被人打碎的心肝,三牛疼得大张着嘴巴,却没有一丝力气喊出来、哭出来。

叶儿爹一手端在胸前,一手托着下巴,看都不看三牛爹一眼。三牛爹的苦苦哀求,仿佛无理的纠缠,令人心烦意乱。他往旁边躲一下,站在沙土岗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弟弟,以商量的口吻说:“埋了吧,埋了干净。沉塘脏了水,饮牲口都不喝!”

二老爷生性猥琐,不喜抛头露面,但也不敢违背大哥的指令,只好以求助的目光看着三老爷,请他代为操办。三老爷转向众打手,大声吩咐说:“快挖坑,挖深点,别叫狗扒出来吃了!”

很快挖出一个半人多深的坑,三老爷抬头看向沙土岗子,等待叶儿爹发话。叶儿爹轻轻挥一下手,吐出一个字:“埋!”不待对方行动,紧接着又补一句:“一起埋!”三老爷提高声音喊:“埋,一起埋!”

喊声未落,叶儿娘一路哭喊着从田家跑出来,扑上去抱住叶儿,一边撕心裂肺地号啕大哭:“我苦命的孩子啊!”一边声嘶力竭地嗷嗷大骂:“谁家的小鳖羔子啊?把俺孩子害成这样!”

随着这样的哭喊,田家庄的人都给惊动了。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按照赵婶的安排,叶儿娘一边失声断气地哭喊,一边暗中寻找幽兰。幽兰果然来了,站在不远的地方,惶惑不安地看着这一切。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眼前的场景很可怕,仿佛在做一个恐怖的梦!

叶儿娘扑上去,抱住幽兰一条腿,伤心而可怜地喊:“幽兰妹妹!请您原谅我的过错,发善心救救叶儿吧。我只有叶儿一个孩子,没有她我就活不了了。将来您也是要做母亲的人,最懂得女人的心,可怜可怜我们苦命的母女吧,求求您了幽兰妹妹!”

幽兰越发糊涂了,这个一向视自己为宿敌的女人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去恳求丈夫却来恳求一个敌人呢?这是乡间的规矩还是另有图谋?她不想思考这样的问题,凭着自己不谙世事的头脑,就是思考也不会明白,只是觉得这样的事情不该发生,自己不能袖手旁观:一是叶儿和相好那么年轻,不能因为偷情给活埋了;二是叶儿娘需要帮助,此时出手相助或许正是联络感情疏通关系的良机……

只是怎么出面呢?田子鹏是这一带有名的乡绅,站在那么高的位置,当众说话堪称一言九鼎,怎能随便更改?看他怒不可遏的样子,即便提出合理建议也未必能够采纳;如若被驳回来,不但救不出两个年轻人,还在叶儿娘那里颜面失尽,更无立足之地!

叶儿娘看幽兰迟迟不动,当是不肯帮助,或者正好借机报复,为进驻田家扫清障碍。眼看几个如狼似虎的打手扑向牛三牛和叶儿,就要往坑里拖了,慌忙丢下幽兰,扑向叶儿爹,声泪俱下地喊:“大老爷,叶儿可是您的亲生骨肉啊!求您看在我们夫妻多年的情分上,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吧!您要是讨厌她,不想看到她,我叫她马上滚得远远的,一辈子不回田家庄……”

不等叶儿娘说完,叶儿爹气恼地扬起手,狠狠打了她两耳光,怒不可遏地骂:“滚开!田家祖宗的脸面都给你们丢尽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妻子,也没有她那样的女儿!”叶儿娘看哀求无望,只好扑向叶儿,死死抱住她不放,发疯般地哭喊:“要埋把俺娘俩都埋了吧,一起埋了吧!”

几个打手停下来,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叶儿爹气恼地喊:“再不动手,我连你们一起埋!”打手们蜂拥而上,有的去拖牛三牛,有的去拖叶儿……

三牛爹试图拦住打手,救下牛三牛,怎奈寡不敌众。眼看儿子给拖走,就要扔进坑里,他发疯般冲上去,站在坑沿上,张着两臂喊:“要埋埋我吧,一命抵一命!我没有管教好孩子,都是我的错,我替小畜生抵罪!”喊声未落,仰面躺倒,直挺挺地摔进坑里,摔出“嘭嗵”一声响。

打手们停下来,等待新的指令。叶儿爹走下沙土岗子,站在坑沿上,指着奄奄一息的三牛爹怒骂:“养不教,父之过,亏你还懂得没有管教好孩子,养出一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你替小畜生抵命?你当你是啥东西,比小畜生好不了多少的老畜生!你跳进坑里?摔死活该!”转向叶儿娘,接着喊:“你不是也想死吗?有本事也跳吧!反正把坑挖好了,埋一个是埋,埋十个也是埋,谁想死尽管往里跳,到时候老子一起烧纸钱!”

三老爷挥舞着棍棒,催促打手说:“快把小畜生拖过来,扔坑里埋了!”打手们应声而动,分别扑向牛三牛和叶儿。却拉不开叶儿娘,干脆连带着一起拖到坑边。眼看把人扔进坑里了,幽兰还没有想出一个既叫田子鹏好下台,自己又不失体面的两全其美之计。万般无奈,只好放下素有的矜持,狂野地跑上坑沿,张开双臂喊:“住手!”

声音虽然不高,甚至还带有稚气,却似炸开一声霹雳,使所有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叶儿爹不相信地打量她一会儿,犹如面对一个既淘气又可爱的孩子,无可奈何地说:“幽兰,快走开,这里没有你的事!”幽兰固执地说:“不,太残忍了!子鹏,你不能这样做,如果坚持这样做,我会改变对你的信任!”叶儿爹解释说:“你不懂,这是乡间的规矩。”幽兰坚决地说:“这规矩不好,必须改!”

叶儿娘快速爬向幽兰,紧紧抱住她,几近哀求地说:“幽兰妹妹,你快告诉大老爷,这事不能怪我们叶儿,是有人扳倒了石碑,使她鬼迷心窍!要不,一个有教养的大家小姐,咋会黑天半夜里跑进苇地跟人苟合?”

幽兰不知道扳倒石碑是什么意思,但可以断定这是说服田子鹏的一个理由,不然叶儿娘不会在此时说出来,于是信心十足地说:“子鹏,我认为大姐的话有道理,你应该调查清楚再做决定,以免错杀无辜!”

常言说虎毒不食子,叶儿爹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出了这种伤风败俗的事,不得不忍痛割爱而已。经幽兰如此一说,心里开始活动起来:如果按照这条路走下去,倒也是一个不错的台阶,村里人向来憎恶扳倒石碑的人,宽容鬼迷心窍的受害者。倘若如此,女儿的罪过不但能得到大家的谅解,田家的丑事也能一笔勾销,只是不知石碑到底给人扳倒没有?万一没有扳倒,不但洗刷不了田家的耻辱,还将会多出一个嫁祸于人的罪名。他迟疑良久,只好把退路留在叶儿娘身上,于是厉声喝问:“你敢保证有人扳倒了石碑吗?”

叶儿娘发誓般地说:“敢保证!”

叶儿爹追问:“你咋知道有人扳倒了石碑?”

叶儿娘回答说:“听赵婶说的……”

赵婶就在身边,不等话音落地,肥胖的身子就地一倒,快速爬到叶儿爹脚下,等待发问。叶儿爹大声说:“该死的东西,敢说半句假话,看我不活剥你的皮!”赵婶一边磕头如捣蒜,一边发誓赌咒说:“大老爷明察,小人敢说半句假话,扒皮抽筋,扔水塘里喂王八!”

叶儿爹心里有了底,越发提高声音说:“快说,你咋知道有人扳倒了石碑?”赵婶像煞有介事地说:“我的大老爷哎,村里人都传开了,说有人扳倒了石碑,就您还给蒙在鼓里。后街一个新娶的媳妇,经常跑出来跟野男人鬼混,给丈夫捉住打得皮开肉绽,送回娘家去了。才几天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不信您问问?”

这件事全村人都知道,叶儿爹也知道。用此事注释“扳倒石碑”的事很聪明,具有很强的说服力。叶儿爹不再发问,转向围观的人群,十分诚恳地说:“诸位父老乡亲,子鹏没有求过大家,今天斗胆求大家一次,请诸位派几个代表,到实地验证一下,给我做个证人。为了洗刷我田家的耻辱,也是为了洗刷田家庄的耻辱,子鹏有劳诸位了,在此给诸位鞠躬了!”

有好事者带头喊:“大老爷发话了,叫大家做个证人,咱们到实地验证去!”众人随声附和:“走!到实地验证去!”一群人前呼后拥,走到苇地深处,在水与苇相交之处,果然找到了被扳倒的石碑。石碑下边的泥土已经给雨水冲平,周围压倒的小草开始往上生长。这就是说,石碑不但给人扳倒了,而且还有些日子了!

叶儿从鬼门关回到家,失魂落魄地躺在床上,两眼直视着天花板。身子轻如纸片,一会儿飘起一会儿落下,有种不由自主、魂飞魄散的感觉。头脑空空的、满满的,仿佛装着许多事情,却又什么都记不起来。耳边嗡嗡作响,犹如无数只知了在聒噪,尖利而刺耳……

恍惚之间,看见有一个人走到床前,不无内疚地说:“叶儿,我没有保护好你,叫你受苦了……”定睛看时,原来是牛三牛,晃晃悠悠的,一副站立不稳的样子,不禁吃惊地问:“你咋来了?”对方苦笑一下,有气无力地说:“我是来跟你道别的,相好一场,临走总得打个招呼……”

叶儿十分纳闷,不知此话从何说起?记得在苇地里,牛三牛像久别重逢似的,痴迷而癫狂地拥抱亲吻她,惨遭毒打之际,还不忘哀求打手:“你们放开叶儿!”心里一热,不禁脱口问:“你为啥要这样?”牛三牛依然苦笑着,憨厚地说:“我喜欢你!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忘不了你……”

叶儿莫名其妙,本来想做些解释,谁知说出的话却是:“你的脸色咋这样难看呢?”牛三牛叹口气,痛苦不堪地说:“他们像杀猪一样放我的血,把血都放干了,脸色能不难看吗?”果然,身上的皮肉没有了,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胸口一个洞,心给挖走了。叶儿纳闷地问:“他们为啥要放你的血?”

牛三牛解释说:“他们要用我的血,把石碑染红,染得通红通红,这样才能镇住鬼魂,杜绝淫乱……”叶儿心里一动,不由好奇地问:“真是你扳倒了石碑吗?”对方点头说:“为了你,我不怕神灵的惩罚,不怕千刀万剐……”

叶儿醒来,方知是梦!她不知为何做出这样的梦?这时外边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细碎的说话声,还有得意的窃笑声和舒畅的叹息声。莫非真像梦中所说,为了镇压鬼魂,杜绝淫乱,放干了牛三牛的血?她想起身看个究竟,守护在身边的赵婶上前拦住,不无得意地说:“大小姐,您醒了?”

叶儿看见母亲和二太太、三太太、柱子媳妇及各个房间的佣人,满满挤了一屋子,不由发急地问:“真把血放干了?”赵婶怔愣一会儿,忽然恍然地拍手一乐,不无解嘲地说:“我的大小姐哎,看把您急的,哪能那么快?眼下正在搭设祭坛,要等天到午时,麻烦着呐!快刀手讲究这个,说是午时阳气盛,阴气,哦,就是我们常说的鬼魂,不敢找他的麻烦……”

不等赵婶说完,叶儿折身坐起,挣扎着要下床。赵婶再次拦住,眉开眼笑地说:“嘻嘻,少安毋躁,少安毋躁啊!我的大小姐哎,您就等着看吧,好戏都在后头呢,牛家那小子把扳倒石碑的事都招了!叽里咕噜的,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一点都没剩!嘻嘻,从古至今,这种事还没有人招供过,就他小子一个人招供了,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大小姐!哼,一个下贱的东西,死到临头还敢说出这种话,真是催命鬼催得不知说啥好了!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就等于把所有的事情都锁进保险柜里了,再也没有人翻出来了。天意,这真是天意啊!”

叶儿想起刚才的梦,不禁吃惊地问:“他真是这样说了?”赵婶笃定地说:“我耳不聋眼不花,听得真真切切,看得清清楚楚,就连他爹他娘也都听到、看到了!”话音未落,叶儿惊呼一声:“我的天哪!”仰面躺倒,脸色苍白如纸,声若游丝渐渐细绝。叶儿娘禁不住放声大哭:“我苦命的孩子啊!”二太太、三太太和柱子媳妇,顿时乱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只有陪哭的份儿。

到底还是赵婶见多识广,遇事不慌。她找来一根纳鞋底用的钢针,看准大小姐上唇中间,连扎三针。叶儿呻吟一声,渐渐缓出气息,呜呜哭出声音。赵婶收起钢针,几近炫耀地说:“好了,能哭出声就好了!”

幽兰走到门前,听见屋里的哭声,迟疑着停下来,不知道此时进去是否合适。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甚至不顾体面,结果只救下叶儿一个人,那个叫牛三牛的小伙子非但没有救出来,反而加重了罪行,成为全村人的公敌,众怒犹如冲天大火,燃烧得正旺,谁都休想扑灭。

思来想去,只有叶儿能够救他。所谓的扳倒石碑,冒犯神灵,在幽兰看来不是迷信即是阴谋。如果叶儿真心跟牛三牛相爱,就应该挺身而出当众揭穿谎言。她只怕自己寄人篱下人微言轻,叶儿不会听她的话……

屋里的哭声由弱到强,越哭越恸。幽兰猜想这是叶儿舍不得恋人,不忍心看他死在刽子手刀下,如果此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不定她真能勇敢地站出来,冲破乡间习俗搭救心上人。这样想着,她便不顾自己的处境和地位,迎着哭声走过去。

赵婶听见敲门声,赶紧应门,看见幽兰,感激地笑一下,想称呼却不知怎样称呼好,支吾良久才说:“您来了?请坐吧!”幽兰不坐,先是向叶儿娘、二太太、三太太和柱子媳妇一一点头致意,然后走向叶儿,拉住她一只手,推心置腹地说:“叶儿,别哭了,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你想怎么样,就大胆地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帮助你!”

叶儿不说话,只是伤心地哭。幽兰开门见山地说:“你爱那个叫牛三牛的小伙子是吗?如果爱就大胆地说出来,这是你的权利!他现在很危险,刽子手马上就到,要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杀死他。叶儿,不要犹豫了,无论扳倒石碑的事是迷信还是阴谋,你都要勇敢地站出来,当众揭穿它!”

本来,幽兰能在危急关头出面救下叶儿,赵婶在得意自己的妙算之余,不免生出些许感激,叶儿娘也打算退让一步,睁只眼闭只眼地把她留下来,谁知小贱人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跑到这里搅局来了!赵婶冷哼一声,转向叶儿娘,等待示下。叶儿娘脸色阴沉,一句话不说,把脸扭向一边。那意思十分明显,由赵婶全权处理。

赵婶打断幽兰,假意客气地说:“您辛苦了,回去休息吧。大小姐刚刚受到惊吓,需要静养,不能再打扰了!”幽兰听不出此是逐客令,依然坚持说:“时间紧迫,晚了就来不及了。叶儿,你现在还不能休息,要赶快想办法救人……”

叶儿娘干咳一声,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救人的事,哪有一个乡下丫头说话的地方?再说了,人家有爹有娘,要能救爹娘早救了,还用外人咸吃萝卜淡操心!”幽兰却是固执地说:“大姐,事态发展很严重,那个扳倒的石碑惹起了众怒,现在只有大小姐出面……”

不等对方说完,叶儿娘气恼地喊:“赵婶,送客!”赵婶推幽兰一把,冷冰冰地说:“请吧!”幽兰走到门口,突然回头说:“大姐,如果叶儿跟那个小伙子真心相爱,您就应该成全他们,这是做父母的义务,万万不能因为他们偷情或者两家贫富悬殊拆散他们,更不能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罗织罪名加害于人,那是不道德的!”

叶儿娘不禁一惊,当是幽兰知道了实情。小心地看她一眼,只见一脸真诚,没有洞察一切或乘机要挟的意思。在她的想象中,像幽兰这种女人,要么只会勾引男人,吃喝玩乐,是个没有头脑的绣花枕头,要么就是工于心计,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达到人财两得的目的。可是这个女人,竟然如此纯真,如此善良!

她转念一想,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如果真把她视作初涉世事的小女人,生死关头搭救女儿性命的大恩人,那就是自己太纯真、太善良了!俗话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小心谨慎为上。叶儿爹自幼跟随父亲做生意,走南闯北阅人无数,能使其动心的女人肯定非同一般。叶儿娘慢慢抬起头,审慎地看着她。这样的距离,这样认真地看她,还是第一次!

原来,幽兰并没有特别之处,无论五官还是身体的其他部位,分开来看都很一般,然而组合在一起,却是那样匀称,那样天然。她的美,大概就是出自匀称和天然,还有白皙的肌肤和巧妙的化妆,得体的衣裙和优美的曲线……看得叶儿娘心里一阵酸楚,后悔自己没能做到这些,甚至不服气地想,如果倒退十几年,还不定谁胜谁负呢?

幽兰在那样的目光下,不禁羞怯地低下头,双手握在一起,胡乱地转动着,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脯不停地起伏。叶儿娘由此断定,她还是一个没有经验,不会伪装的女人,甚至还是一个孩子,或许此行的目的并无恶意,只是出于善良救人性命,还有乘机讨好巴结也未可知?只可惜走错了地方,她的好意不合时宜,在此派不上用场!

叶儿娘掩饰地笑了一下,轻声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件事不用你操心了,我会处理好女儿的事!”幽兰看对方良久不说话,当是正在考虑自己的建议,谁知却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发急地说:“大姐,您怎么这样不负责任呢?那个叫三牛的小伙子就要给刽子手杀死了,他可是叶儿的男朋友啊?难道您不同意他们相爱吗?如果因此害得女儿痛苦一辈子,您会后悔的……”

叶儿娘心中刚刚产生的一点好感,几句话给说得荡然无存!她几近疯狂地喊:“我后悔不后悔,还用你教训吗?真是不懂规矩,给我赶出去!”赵婶走上前,用力推一把,生硬地说:“快走吧!”幽兰不肯走,竭力分辩说:“大姐,我不是那意思!大家都听到了,不信问他们……”她把求援的目光投向二太太、三太太和柱子媳妇以及各房佣人,希望他们能出面说句公道话,可是一个个只作壁上观,连大气都不出一声。

幽兰失望了,甚至有些气愤了,不禁提高声音说:“你们……你们为什么这样啊?我诚心诚意地来帮助叶儿,你们为什么不理解啊?我从城里来到这里,并不想伤害任何人,只想过舒心的日子。我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不是一个坏女人,我也有过自己的理想和追求。”

说着,已是泣不成声:“我十二岁那年,跟父母搬迁到上海,后来考入一所商校,毕业后本来能够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谁知就在临近毕业的前一天晚上,父母、兄嫂,还有一个不满周岁的侄子,都给人杀害了。为了逃命,我只身离开那个充满血腥的城市,回到家乡小城,投靠一位远房叔叔。谁知,那位远房叔叔竟然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他不但糟蹋了我,还逼我接客挣钱。就在我绝望至极,准备以死了结此生的时候,遇到了田子鹏先生,他花钱把我赎出来,带我来到乡村,来到你们田家。我喜欢乡村的生活,想和你们一起生活……”

很显然,这是叶儿娘没有想到的。她也曾有过自己的梦想和追求,只可惜那梦想和追求刚刚萌生,就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创伤虽不似幽兰那样沉痛,却也撕心裂肺难以愈合……她有些后悔了,后悔不该这样对待幽兰,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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