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我不帮你,谁帮你?
刘国盛打定主意不理周小云了,但后来发生的事情,不是他能预料的。
周小云说话算话,第二天她就回横栏拿钱还给刘国盛,但从横栏回来后,她的脸色变得很差,笑意从脸上褪去,转而阴云密布。
她在门口放了张塑料凳,一整天坐着,交叉着腿,手叠大腿上,木头人一般,显得心事重重。
来了客人,也不招呼,直到客人问价了,才懒懒地扔一个数字过去。
刘国盛在对门看着,心里又是奇怪,又替周小云焦急,可是又不愿意违反刚在心里定下的主意,就只好那么默默地看着。
他也说不清到底自己想怎么着,两人一天没有言语,刘国盛觉得了无生趣,心思也不在生意上。
这天不到五点半,刘国盛就准备关门走人了。
他没有心情守着这档口,在这冷的天尤觉死一般的沉寂,再者冬渐渐深了,天暗得快,生意也不太好。
中山的冬天温度不太低,但透着湿气,很是让人难受,而他们的工场做不了抵寒的棉衣、羽绒,目下主要还是卖些打底衣裤、卫衣、薄外套,生意自然受到影响,刘文婷新近联系到一家准备倒闭的毛衣厂,想盘几台机子回来做,可这事还没谈拢。
刘国盛灭了灯,正准备拉下拉闸,周小云就过来了。
“盛叔。”周小云在身后喊道。
刘国盛心头一颤,本能地回转身看他,同时心里一个声音提醒着自己得冷淡一点。
周小云两根眉毛拧在了一起,这半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她软软地开口道:“盛叔啊,那个钱,我要迟些才能还你了。”
三百块不是什么大数目,刘国盛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可是,即使对周小云这样不如他的家庭,也不至于拿不出三百块钱啊。
他心中一动,立马想到周小云家里肯定出事了。他张了张嘴,想问个底细,但马上又想到,这一问不等于在追债嘛?
张开的嘴已合不上了,只好硬生生地把要出口的话吞了回去,口型奇怪地由半张突变至圆形,吐出了一个“哦”字。
周小云心里一直对刘国盛很是亲近,什么话都愿意说,但这次,显然不愿说得太多,客套了几句,就无精打采地回到出租屋去了。
原来昨天晚上周小云回家本来是要问男人要三百块还给刘国盛的,男人嘴头上说好,却迟迟不掏钱。
周小云催了几次,男人一面拖拉着,她心里起了疑,趁男人上厕所的空儿,她翻了店子里储钱的罐子,平素这里怎么也放着两三百的,这天却只剩几十块散钱。
男人出来,她就追问起这事,男人借口说存到银行里了,她就问男人要银行卡,男人拗她不过,终于说出了实情:
周小云外出工作后,男人就迷上了麻将,刚开始的时候一直赢着,后来就猛输,为了翻本,他就渐渐把家里的储蓄都拿出来了,可是总是输多赢少,他赌红了眼,后来就开始欠账。
“你输了多少?”周小云直勾勾地盯着他。
“……都没了……”男人轻声说。
周小云脑袋里“轰”地一声,霎时间一片空白,她明白“都没了”是什么意思,家里的两万多存款没了,这半年她打工辛辛苦苦存的五千多块也没了。
不仅如此,男人还欠了外头两万的帐。
周小云不哭也不闹,只是默默地流泪。两个孩子一个六岁,一个四岁,年纪虽小,也还懂事,电视也不敢看了,在屋里偎在一起静静地坐着。
男人软言软语劝了几句,到底是自己理亏,只好跑进厨房里做饭去了。
周小云抹了一会儿泪水,自己也觉得无趣,事情都发生了,哭有什么用呢,但想想前路,给大儿子备的赞助费没了,而且这事也还没完,欠的这许多帐也让她没了计较,该怎么办呢?
她一夜没有言语,背对着男人躺着,泪流了抹,干了又流,几近天亮的时候才伴着泪湿的枕头沉沉睡去。
这一觉也没睡久,不一会闹钟就响了,周小云猛地惊醒,从床上跳起来,觉得眼皮又酸又沉,执过镜子一看,泛油而蜡黄的脸上冒出了几颗斑点,眼周透着黑气,眼袋松松垮垮的,一下子老去了好几岁。
周小云恍恍惚惚地梳洗完毕,像平时一样煮了作早餐的面条,叫了孩子起床吃着,才又走进房里,坐在床边推了推男人。
男人其实也一夜没睡,她一推,就转过身来。
周小云却不看他,只交待了几句:“你不要再赌了。我上班去了。你看能不能找老乡借几个钱,尽早把债还了吧。好好看着孩子。”
淡淡的几句话,却是周小云思前想后了一夜的结果,她只能想到这么个实在不算什么办法的办法。
因了这事,她一天没安乐下来,横竖度量着怎么凑得齐这两万块,想到末,又想起自己还欠刘国盛三百块呢,离发粮还有一个多星期,身上不到两百块,怎么还得了呢?
说好了今天还钱的,她不是个爱食言的人,一下子她又觉得很是愧疚了。
刘国盛察觉到周小云的异样,关店后回到家觉得心绪不宁。抽了几支烟,还是不解胸闷,就信步踱出门外,沿着村道漫无目的地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周小云门前。
窗玻璃上糊了纸,但糊得不密,缝隙里隐隐约约地透着灯光。
看着这丝微弱的光,刘国盛恍然间神思涌动,前天夜里打定的主意像一堵砌不牢的墙,轰然倒塌,心里一阵抖动,随之涌上一股说不清由来的勇气,他前跨一步,敲响了周小云的屋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周小云残留着泪光的脸容出现在门口,刘国盛闻到了门里传出泡面的浓香。
刘国盛知道她是从不吃泡面的,他心里一紧,禁不住说道:“阿小云,你干什么吃泡面呀?”
周小云挤出一丝笑容,但分明没有笑的意思,她说:“盛叔,外面冷,你进屋坐坐。”
待刘国盛走进屋里,她一边把门虚掩上,一边说:“我今天有点累,懒得煮了,就买个面吃,图个方便。”
刘国盛说:“这怎么行啊?吃面有什么营养啊?来,跟盛叔走,去盛叔家吃饭。”
周小云摇摇头说:“我不去了,盛叔。”
“那……”刘国盛想了想又说:“你是不是不舒服啊?盛叔带你去粥城吃粥咯好不好?”
“盛叔……”周小云又摇摇头,想说“不”,可是一开口,眼泪就哗啦啦地下来了。
看到周小云哭,刘国盛紧张起来了,忙宽慰道:“哎呀你干什么哭啦?有什么话就跟盛叔讲嘛!”
周小云憋了这一天,憋得好难受啊,刘国盛的关怀,一下子捂热了她的心,她不禁一五一十地向刘国盛道出了原委。
刘国盛见她这般难过,比自己遭了罪还要难过,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让她把所有的痛苦都倒进去。
他拍拍她的肩膀说:“你不用难过,你应该早跟盛叔讲嘛,盛叔肯定帮你的,盛叔都不帮你,谁帮你呀?”
周小云听了,头摇得像拨浪鼓,刘国盛虽然和她要好,但毕竟非亲非故。
她算计了一天,能借钱的老乡还是有的,两万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这个借三千,那个借四千,东拼西凑应该够的了。
然而刘国盛听了她的打算,马上提高音量说:“你这就是不当盛叔自己人咯!你这样去借万一借不够那又怎么办啊?”
周小云说:“那到时我再来找盛叔借吧。”
刘国盛说:“那你不如现在就找我借,两万我又不是没有。”
可周小云就是沉默不语,犟得很。刘国盛也就不管她答应不答应了,反正他知道了这事,这忙他是帮定了。
第二天银行一开门,他就揣着存折取了两万块,拿报纸包着,等周小云一上班就塞到了她手里。
周小云吓了一跳,本能地把纸包推了回去,一边低声嚷着:“盛叔,这不行啊,那么多钱……”
刘国盛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强硬地说:“你拿着呀!你再喊就个个都看着我们两个啦!”
周小云捧着这纸包,泪水顷刻间注满了眼眶,她知道刘国盛挑在店里把钱塞给她,就是为了免她推脱。
她忍住了不让眼泪流下来,反手紧紧地握住了刘国盛,轻声说:“谢谢,谢谢……”
刘国盛也加紧了握她的力度,另一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才舒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