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台阶前。
周皇后长跪在地,身后太监宫女也跪倒一片,他们都是皇后的仪仗。皇后跪着,他们自然没有不跪的道理。在远处,人影瞳瞳,依稀可见不少人对着这边指指点点,隐隐有笑声传来。而乾清宫前的守门太监与禁军们却是不断冒着冷汗,焦急地四处观望。幸好,没有多久,他们等待的人终于出现。
“大人,皇上怎么说?”有太监急着问。
高宇顺摇了摇头,径直走出宫门,来到皇后面前。
“传皇上口谕:朕尚有政务处理,请皇后先回宫休息。等朕有了闲暇,再找皇后说话。钦此。”
然而,皇后没有领旨,身子仍旧跪着不动。虽然已经过了清明,但北方依旧寒气很重。跪在冰冷的地上这么久,她本就虚弱多病的身子,早就在寒风中微微颤抖,脸色与嘴唇也跟着泛白。
高宇顺不忍地劝道:“皇后娘娘,您还是先回去吧,莫惹皇上生气。您这样做,只是火上浇油,对您,对嘉定伯都没有好处……”
周皇后终于开口,虽然声音柔弱,但语气非常的坚决:“你去告诉皇上,嘉定伯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更何况祸及子孙。要想将嘉定伯府抄家灭族,你让他当面跟我说。”
“这……”高宇顺皱者眉头说道:“您这不是让咱家为难嘛!您还是回吧!”
可惜,皇后不再理他。高宇顺叹了口气,苦着脸再次走进宫门。
没过一会儿,他再次出来,已是满脸严肃的模样。
“传皇上圣旨:后宫不得干政。皇后贵为后宫之主,理当为后宫表率。令皇后即刻回到慈宁宫,无事不得外出。钦此。”
然而,皇后依旧没有领旨,身体也依旧不动。
“娘娘,听咱家一句劝,您还是回吧。皇上在宫中已经是龙颜大怒,您千万不可在这个时候顶风而上。”高宇顺苦口婆心地劝道。见皇后仍旧没有反应,他犹豫一下,小声说道:“忠国公义国公正气侯三位大人也在宫中,正陪着皇上商议政事。您这样,等于是让皇上下不来台。要是再坚持下去,怕到时候就算是皇上内心不忍,当着外臣的面,他也只能……”
皇后终于动容。不过仍旧跪着。只是将头上的凤冠摘下,递给高宇顺。
“你把这凤冠交给皇上,告诉他。后宫不得干政,但跪在这里的,不是什么皇后,而是嘉定伯的女儿。”
“娘娘,使不得啊……您这是要……”高宇顺慌道。
“我意已决,休要多言。”周皇后斩钉截铁道:“要么皇上召见我,要么我跪死在这。”
……
“既然她要跪,那就让她跪着。”崇祯把玩着手上的凤冠,淡淡地说。
“可是皇上,”高宇顺硬着头皮说道:“外面天寒地冻,老奴进来的时候,娘娘她就脸色苍白,气色已衰。再跪下去,恐有不测之危……”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后果她自己承担。而且,”崇祯冷冷地说:“朕,讨厌被胁迫。”
冰冷的语气,让还想说话的高宇顺心里一寒,顿时不敢再开口。同样的,三位大臣也打消了劝解的念头,缄口不语。
“好了,别为琐事分了心神,继续刚才的话题。”崇祯道:“衛爱卿,王爱卿都认为迁都势在必行,张爱卿,你的意思呢?”
张庆臻稳了稳心神,说道:“正如皇上所言,王大人刚才那番话条理分明,有理有据。犹如醍醐灌顶,让臣受益匪浅。臣也认为,迁……”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小太监快步走了进来。“启禀皇上,皇太子来了。正在外面劝说娘娘。”
张庆臻当时住嘴,仔细聆听。其他人也是一般模样。
“看来,不把皇后的事情解决,你们是没有心思继续商议了。”崇祯说道。
张庆臻三人灿灿一笑,没有否认。
崇祯摇了摇头,吩咐道:“高宇顺,你出去看看情况,随时来报。”
……
乾清宫台阶前,年仅十六岁的皇太子朱慈烺快步来到周皇后身边,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严肃的模样。
“母后。”他轻轻叫唤一声。
皇后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原本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不过你既然来了,那就跟为娘一起跪下,求求你父皇。”
“求父皇什么?”朱慈烺的声音有些异样。可惜皇后心事沉重,没听出来。
“自然是求你父皇开恩,放过你外公一家。”她说。说完,她伸手去拉朱慈烺。出乎她意料,太子甩开了她的手。
“如果是这件事情的话,那儿臣不能跪。作为儿臣的母亲,当今的皇后,您也不应该跪。”朱慈烺沉声说:“恕儿臣斗胆,恳请母后起身回宫。”
皇后这才意识到不对,她吃惊地看着太子:“我儿,你在说什么?”
太子没有回答,只是递给她一本厚厚的册子:“您先看看这个。”
册子很厚,拿在手上很有分量。皇后疑惑地看了太子一眼,随手翻开。一股墨水味传来,说明是新写不久,密密麻麻的小字跃在纸上,皇后只得凝神去看。
崇祯十七年三月初十,嘉定伯周奎与十四位伯爵在嘉定伯府密谋串联,意图欺君。并在事情败露之后,嘉定伯府家丁公然袭击钦差锦衣卫。打死锦衣卫十一人,打伤四十三人。
……
崇祯十七年一月初三,皇上下令捐响助军。嘉定伯周奎私下与众陨贵文臣通气,拒绝捐赠。并且贪墨皇后赠送之银两千两。
……
崇祯十六年十一月,江南大庆粮行运送五千石粮食入京,半路被嘉定伯府带人劫掠,运送粮食的数十人无一生还。
……
崇祯十六年八月,锦衣卫李百户之女逛街之时被嘉定伯府二公子撞见,因垂涎美色而强虏回府,李百户之女不堪受辱,撞墙而死。李百户上门理论未果,愤而上告。当月被下大狱,不久死于狱中。
……
崇祯十五年三月,嘉定伯府田庄与临近田庄抢水发生冲突,嘉定伯大公子带领家丁前去闹事,打死六人,残伤者数十人。
……
皇后没有仔细的一行行查看,而是快速略过。但就算如此,她也看的触目惊心,越看脸色越差,握着册子的手不住地颤抖。
“母后,看到了吗?”朱慈烺嘴角有些抽搐地说:“整整一本这么厚的书册,记录的,都是嘉定伯府这些年干的欺君枉法之事。而且,这些还只是粗略整理出来的,真实的罪恶只会比这些还多还让人恶心。恶贯满盈,罪不容诛都不足以形容此辈。像这种罪大恶极之人,您确定还要为他们求情吗?”
皇后浑身一震,神色复杂至极。好一会儿,她才幽幽地开口,声音低迷柔弱:“虽然这样,但他,终究是我的父亲,是你的外公,是我们母子俩这辈子最亲近的亲人啊……”
“是啊,他是您的父亲,是我的外公,从小对我也是非常的宠溺。”朱慈烺苦涩地说:“身为人子,我应当为他求情。可是,除了是他外孙之外,我还是大明的太子,未来的君王。如果为这种枉法之徒求情,您觉得,我还配当这个太子吗?我还有资格继承皇位吗?我还能治理的好这个国家吗?”
他后退两步,噗通一声跪在周后面前,重重地将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是当一个愚孝的外孙,还是当一个圣明的君王。亲情与法理,该如何抉择。母后,求您教教儿臣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