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愧是东林党的领军人物。随机应变，巧舌如簧。范景文李邦华等直臣根本不是对手。若是一心对外，堪称最佳智囊。只可惜满腹的心思，却只会用在对付自己人身上。这种人越聪明，危害就越大，崇祯就越厌恶。垂死挣扎！
崇祯站起身来，冷声道：“钱卿家的话，朕不以为然。能在京师置办家业，养得起家丁的，都是有钱人，也都是聪明人。他们很清楚，让那些由流寇和难民组成的叛军攻进京师，首当其冲倒霉的，会是谁！所以朕以为，他们应该很乐意为朝廷抵御叛军贡献自己的力量。若是真有不同意的，那就只能说明，这人与叛军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不怕叛军进城，甚至盼望叛军进城。对待这种毒瘤，那朝廷要做的，不是劝导，而是抓起来立案严查，决不姑息养奸。至于家丁们，更加好办。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以重金养之，高官诱之，朕相信，他们会心甘情愿听朕的命令，去前线拼命的。你们说呢？”
百官面面相窥，相对无语。他们还能说什么？崇祯一大段话，表达的其实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谁敢阻扰召集家丁计划，便视为叛军奸细，朝廷要严格处理。有这种狠话在前，他们岂敢再劝。很明显，继从陨贵们那里弄到钱粮之后，崇祯的目光，又盯在他们手中的仆人身上。面对如此霸道的君王，他们既不想舍弃自身的利益，又不敢正对皇帝的炮火，能做的，只有保持沉默，以无声表示自己的不满。
见此情景，崇祯皱了皱眉。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份上，他们还是如此态度。果然，想靠短短几日的杀戮，就让百官服服帖帖听话，的确不现实。没触及到他们的利益还好，一旦与他们的利益有冲突，登时便会露出獠牙反噬其主。偏偏此事还必须要他们同意和配合，不然的话，就算崇祯强行实施，那也是阻扰重重。想要在短短几日完成，那根本不可能。
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崇祯说道：“当然。要解决目前的困境，也并不是只有征集家丁这一条路。朕这里还有一个办法，算是奇招。兴许比征集家丁更加管用。你们若真不赞同征集家丁计划，那不妨试试这个。”
百官喜形于色。纷纷拱手：“臣等洗耳恭听。”
“其实也没什么新意。还是老方法——招降。”崇祯捋了捋胡须说道：“朕打算嘉封李自成为西安侯，领陕西承宣布政使之职。你们意下如何？”
不怎么样。百官心中一阵吐槽。连张献忠都被封蜀王了，势力更大，兵锋更盛的李自成却只被封一个侯爵。与其说是招降，还不如说是挑衅。皇上不想招降可以明说，何必用这等拙劣的方法？是在讥讽叛军，还是在警告朝臣？百官目光闪烁，气氛略显怪异。
然而崇祯似乎并未察觉，仍旧一脸认真地询问：“怎么都不说话？支持或者反对，大家都可以说说。你们放心，言者无罪。”
百官仍旧没人开口。场面沉寂。无人敢言事，无人敢任事。这便是如今的大明朝廷。崇祯先是尴尬地笑了笑，随后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
见此，李邦华叹了口气，走出朝班：“皇上，臣有话说。不过在说之前，臣有一疑惑，想向皇上请教。”
“说。”崇祯简练地回答。
“臣不知皇上要招降李逆，是真心，还是假意？”李邦华语出惊人，竟然直接质问皇上。如此胆大包天，百官纷纷敬佩地看了他一眼，继而又急忙看向龙颜。
崇祯并没有如他们想象般震怒。他颇为诧异地扬了扬眉，反问：“真心如何？假意又如何？”
“若是假意的话，这种招降除了激怒李逆，没有任何用处，途惹人耻笑。臣极不赞成。若是真心的话，臣斗胆，请皇上仿张献忠例。”说完，李邦华一佛下摆，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这又是一番让人震惊的话。许多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相信这种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仿张献忠例，等于是为李逆奏请封王。在这种节骨眼上，可谓是朝廷大忌。一不小心，李逆同党的帽子便会牢牢扣在身上。龙颜大怒不说，一世的清誉都将毁于一旦。这时候若是有政敌抨击，当时便是万劫不复。
继范景文之后，又一大臣不顾个人生死荣辱，挺身而出。为岌岌可危的大明，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疾风方知劲草，板荡能见忠臣。
出人意料的，并无一人站出来弹劾。哪怕平日如同生死仇敌的对手也是如此。百官保持沉默，都在等待着皇帝的反应。
其实并不难理解。此时此刻，有同样想法的大有人在。只不过不敢引火上身罢了。如今有李邦华这个出头鸟在，他们自然是乐见其成。若不是顾忌自身名誉，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赞成，哪里还会反对。
他们的小心思，崇祯自然洞若观火。看着伏地跪拜的李邦华，一丝欣慰的光芒闪过。踱步走下台阶，亲手将李邦华和范景文扶起。看见李邦华似乎还要说话，崇祯摆摆手制止了他。环顾朝堂一圈之后，他这才说道：“朕知道，你们对朕招降李逆开出的条件有疑惑，甚至会恶意的揣摩朕的用意。但朕告诉你们，朕是堂堂的一国之君，还没堕落到要用哄骗手段来获得苟安的地步。即是招降，自然是真心实意。只不过李爱卿的建议，朕依旧不准。”
他缓缓开口，眼神睿智而又犀利：“张献忠和李逆的情况不同。张献忠远在湖广，虽然实力雄厚，但对朝廷的威胁仍在可控范围。因此朕才不吝封王，为的就是尽量稳住他，以待将来。李逆则不同。近在咫尺不说，还妄图覆灭大明皇朝。可谓是斗胆包天，野心勃勃。对付这种人，退缩只会被当成怯弱。忍让则被视为可欺。所以朝廷的态度必须坚决，果断，强硬。封赏绝不能厚。他若有心和谈，自会与朝堂讨价还价。届时再可以酌情加大赏赐。他若是无意和谈，那除非朕把皇位拱手相让，否则兵戈难止，终究要一决雌雄。”
或许是被李邦华和范景文的忠心感染，难得的，崇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一部分计划。如此高瞻远瞩，令百官敬佩。尤其是话语中的真诚，更是让先前心里歪想的官员暗自羞愧。只是他们会这样想，本身就说明他们不了解崇祯。或者说，他们不了解现在的崇祯。
他们放松的太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