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而又漫长的冬季冰冻不了欧阳云翀内心燃起的熊熊烈焰,对爱情美好末来的希冀充盈着他的心胸,如夏日里雨季过后疯长的野草。
一大早他第一个到了酒吧,他把平日里一些简单的工作进行了一番梳理,等小蔡、张顺二人上班后向他们作了吩咐,就去简溶家里接受考验了。
“这里是一份主要食物营养成分表,你先大致了解一下。”
简深把一张打印好的表格递给欧阳云翀,然后开始事无巨细的向他介绍关于曾毅的一些日常护理注意事项。
“可能大家都认为长期卧床的病人不需要消耗太多的能量,其实不然,他比我们想像中更能消耗能量,为了防止一些并发症,一定要特别注意曾毅的饮食搭配,常吃的食物既要保证他可以摄入充足的高蛋白、低脂肪、高热量,也要保证足够的维生素和水分。比如像低脂牛奶、鸡蛋、瘦肉、牛肉、西红柿、菜花还有一些水果等等。
“因为他的抵抗力差,所以还需要时刻关注室内温度和湿度,温度最好保持在18-22摄氏度,湿度控制在45%左右。
“为了保持他的口腔卫生,每天早晚要用生理盐水棉球对他的口腔进行擦拭清洗,清洗的时候一定得注意拧干并夹紧棉球,要防止棉球遗落可能引起窒息。
“每天需要用温水给他擦浴,尤其要保持他会阴部的清洁卫生,特别是便后的清洗清理。对了,一般每天他会排便一次,大约在上午6点到9点之间。
”还有,他长期卧床容易产生褥疮,得需要每日给他进行交替仰卧位和侧卧翻身,间隔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另外为了预防肌肉萎缩与关节痉挛,每天要帮助他做一些肢体关节运动,最好上、下午,晚上各做一次,一次大约30分钟。”
“是不是很繁琐?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简溶眼含笑意凝视着他,眼睛里带着些许疑问,似乎——还带着几许不信任。
欧阳云翀拿着笔和本子认认真真的听着,仔仔细细记着,生怕有所遗漏,仿佛课堂上规规矩矩听老师讲课的小学生。
他用手支着腮,似乎若有所思,但旋即说:“是有一些繁琐,但是,我并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頑張って(加油)!”
“呵呵,日语都冒出来了。好吧,那我就预祝你顺利通过考验,加油!”
简溶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举起双拳向他示意着。
第一周。
欧阳云虽然做起事来笨手笨脚,有时难免手忙脚乱,顾了东却顾不了西,顾了西又顾不了东,但好在他机敏灵活,基本还能应付下来,简溶暗暗对他心生佩服。
在她的深心处,她希望他真的能接受和适应这些琐碎的日常,病疾的曾毅不会成为两人之间的障碍;但是现实情况又让她不得不放弃这种乐观的想法。
第二周。
一天,他去的稍微早了一些,收音机里喧闹的声音填充了寂静的屋内和凄冷的清晨。
简溶正在为曾毅喂食。
“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吃过早饭没有,要是没有锅里有粥,笼屉里有包子,冰箱里有小咸菜,你自己拿来吃。”
“嗯,今天没什么事,所以想着早点过来帮你做事。你吃过没,粥要不要也给你盛上?”
“给我盛上凉着吧,我不喜欢喝烫的。”
欧阳云翀装好了饭菜端到餐桌上,“我等你一起吗?”
“不用,你先吃着,我弄完他就过去。”
简溶嘴上应着,手里忙着。
简溶忙完曾毅,正准备坐到餐桌前吃饭,但见他憋的脸红脖子粗,眼睛圆睁,嘴角下扯,简溶知道他要排便了,赶紧起身,推着他坐着的活动椅去卫生间,但是她还是晚了一步,曾毅拉到了裤子里。
她赶紧把欧阳云翀叫过来,让他帮着她把曾毅从椅子上架起来,然后把他弄脏的衣裤一一脱了下来,紧接着给他处理、清洗、更换……
她做的面不改色,有条不紊,欧阳云翀费力的支撑着曾毅却尽量把视线转移到别处,但狭窄的空间里到处充斥着难闻的气味,这时候的排风系统根本起不了任务作用。
久久不肯散去的气味使得他一阵恶心反胃,刚吃过的食物在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只往上涌,他拼命克制着自己,直到简溶给曾毅处理完,他放下曾毅,他再也抑制不住喷薄欲出的生理的反应,对着马桶哇哇的吐了起来。
看着欧阳云翀的反应,简溶对他既抱着深深的同情,又觉得有些好笑。、
那厢她快速的给曾毅系好了安全带,这厢又赶紧过来帮欧阳云翀拍背,洗净了双手拿着杯子接了温水给他漱口。
她笑着对他说:“这就是我日常生活的常态,除了每天当搬运工把他搬来挪去之外,我还是他的贴身保姆和护工,给他洗濑、理发,推拿、按摩,另外还得每天伺候他的吃喝拉撒。”
欧阳云翀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缓过来劲儿,他十分疑惑不解:“这么辛苦你为什么不找个小时工或者保姆,要不就送他去疗养院……如果你没意见,我们可以给他找一家梅城最好的疗养院,费用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久病床前无孝子,我做为他的妻子,他最为亲近的人我有时都有倦怠的时候,何况别人?其实在他刚出院的时候,我曾经找过一个保姆。为了让她能够踏踏实实的照料曾毅,我开出了远远高于市场价的工资,但是再多的钱可以买来服务,却永远买不来人心。
“保姆50多岁,人看着本分老实,当时我把工作的职责范围和要求给她说明了,她没有任何疑异表示能够接受。曾毅在她的照料之下前一个月还可以,面色健康红润,但过了两个月后,脸色就开始慢慢变得越来越差了,人也瘦了一圈。我以为他的身体机能出了问题,带着他去医院做了一个全身检查却检查不出任何问题,只到有一天我偶尔发现,她竟然把安眠药掺到牛奶里喂给曾毅喝,我心里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我本想追究她的法律责任,一把年纪的她跪在地上哭着求我,让我看在她一时糊涂的份上,原谅她给她一条生路。她哭着给我说,家里的大儿子等着娶媳妇过门呢,急需用钱,靠着家里的几亩薄田,辛苦一年到头来只能落下二、三万块钱,而农村现在娶个媳妇少说得二三十万,除了彩礼钱、还得家里有新楼、新车、新家俱,如果她因此惹上官司吃了牢饭家里的一堆人可怎么办啊?
“我想到了我的公公婆婆,刚开始他们恨不得一天一个电话,差不多半个月或一个月就会过来看望曾毅。慢慢的他们变成一个星期一个电话,两三个月过来一次,再后来一年他们也打不了几个电话,也不过来了……
“我特别理解他们,一开始无论是他们还是我都相信医学上的奇迹,想着只要我们精心照料曾毅总有一天能恢复原样,可现实的情况却是在他的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康复的迹象,他的父母挣个钱存个钱很不容易,与其把希望浪费在毫无希望的人身上,不如费些心思多考虑考虑身边健康的人。
”谁也熬不过漫长而又无望的等待,谁也不愿意做无谓的牺牲和付出,亲爹亲娘如此,何况旁人?想通了,我也不计较了,谁也不容易,生活在底层的人更不容易,我没再追究她的责任,给她算了工钱,就让她走人了。
“从此,我没再找过保姆。疗养院……说实话,我也信不过。云翀,只要我活着,我有能力照顾他,我就会照顾他一辈子,这是我的承诺,也是我责无旁贷的责任。”
“云翀,你给我的帮助、你对我的好我一样样的都记在心里,可是说实话伺候病人真的是一种劳心费力,甚至出力都不讨好的活儿。你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真的不值当的在我与曾毅身上费太多功夫。”
欧阳云翀的眼中开始闪现出一丝犹豫。
一种抓心挠肝的痛在简溶心中翻涌蔓延。
她忍着心里的疼痛对他说:“云翀放手吧,爱情不一定非要相守,我知道你爱我,你记得我……我和你一样,这就足够了。曾毅没有我真的会死,而你……没有我还能活下去,也许能活得更好……”
简溶已经泣不成声,该说的她已经说过了,能做的她也做过了。
欧阳云翀扶着墙,低下了头,沉默着。
虽然他并非贵公子,但从来没有做过照料人、伺候人的工作,口腔里还残留着刚才呕吐的气味,吐空的胃隐隐约约有一种灼烧的痛,而所有的这些都比不过一阵阵袭来的心悸。
收音机里有个沙哑的男声正唱着伤感而又多情的歌,袅袅的透过门缝飘了进来。
“如果两个人的天堂
像是温馨的墙
囚禁你的梦想
幸福是否像是一扇铁窗
候鸟失去了南方
……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为爱放弃天长地久
我们相守若让你付出所有
让真爱带我走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为爱结束天长地久
我的离去若让你拥有所有
让真爱带我走
说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