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治带着百余士兵,轻骑奔行,大迂回到叛军后方。按计划,并没有合围逼近,给叛军增加压力;只全心抢粮,一粒米都不准运进去;人则由他们,消息传进传出一概不管。将军早料定,袁术不至于现在翻脸;其他豪门世家,必定作壁上观。那些运粮队伍,担心粮食未运到会受责罚,大多不敢前进,甚至撤了回去。只有几个前去叛军营中报消息。到后来,一点反抗也不作,直接把粮食交给朱治,像供给自家人一般,场面十分滑稽。大半日后,早安排好的一队牛车终于赶到。朱治命令女卫们做好物资统计,嘱咐车夫们将粮食分批运回孙策营中。
只一呼一喝就结束了,这也叫战斗?孙尚香觉得自己的队伍是在搞后勤工作,太没意思,百无聊赖地抱怨:“朱伯伯,看他们这没出息的样儿!我们去夺了嘉兴,了结此战吧。”
“不可违了将军安排。”
“是,得让他们主动投降。”孙尚香骑马踱来走去,不停观察。她对手下这群女兵还是很满意的,几经筛选,留下的都是精明干练之人。她们细细点选粮食草料,给这战场添了别样风采。就是人太少了些,征募工作松懈不得,孙尚香如此想。这时,一位斥候疾奔而至,孙尚香见朱治神色庄重,蓦地激动起来。
“有敌军后撤,不可放过!”
原来,前方叛军因粮绝,多已投降;一小部分不知情势,欲回嘉兴重整旗鼓。他们毫无阵势,三四百人乌泱泱冲来,与其说是撤退,不如说是逃命。也正因毫无阵势、四散奔逃,所以难以完全制服;毕竟,他们只希望自己不会是被拦截的那一个。
面对如此多逃兵,朱治的兵力不足以形成完整的包围圈。但他经验丰富,立马将兵力按小队拆分,以狩猎取代围剿。片刻后,八支大队冲进人群。他们并不多加拼杀,全仗着骑兵速度,把人像羊一样往中间赶。偶有追不上的,即刻射杀,断了他们逃生之念。叛军毕竟人多,各大队并不敢让叛军聚集成势,只待叛军刚聚拢,又冲将进去,把他们分割开。朱治的部队像锋利的尖刀,不停地划破叛军营阵,却始终不刺要害……可以说,朱治貌似进攻,实则通过快攻构筑了一圈活着的防线,将几百人围在当中,不停折磨。叛军能够略微动弹,但似被渔网网住,渐渐呼吸困难。
也不是所有叛军都像羊群任凭驱赶,总有失了心智的。有一队人欲作死一搏,袭向朱治。“跟我冲!”是朱伯伯的命令。这次女卫并不是“例外”,孙尚香当即会了朱治的意思,即刻带人跟随。可朱治速度奇快,片刻就带着两个护卫挑杀两人!这样下去可不行。女卫策马赶上,却见朱治带人在敌队恣意翻捣。敌队毫无反抗之力,当当几声响过,被朱治贯穿而过。已是胜势,朱治并不杀回,使自己和女卫之间,故意留了五个不知所措的活人。
这五个人见身后的朱治并不追赶,面前冲过来的都是些娃娃,逃命之心不减,直冲向孙尚香。孙影一声令下,三条细犬已快过马蹄,咬住一人腿脚。一女卫勒马开弓,一声风响,羽箭贯穿那被咬住之人的肩膀。孙影策马执矛冲上前去,稍微侧身,避过袭来的刀刃,仗着马高,往前一刺,扎穿另一人眼眶。李若曦慢了些,她本想开弓,但已有姐妹冲进阵中,不好行事,便也跟着冲上前去……二刻钟之前,她们还是战场的异样风景;可刚才朱治那番争斗,已让她们知道什么是战场,什么是生死搏杀。此时此刻,在明晃晃的刃锋面前,女卫和男兵没有二样。她们身形较马匹还有些瘦小,举动有些紧张,但对付剩下的三人绰绰有余,马蹄纷乱,吠声不止,一支支长矛在空中滑出血红的弧线。孙尚香这回难得地没有冲阵之心,勒马停在一旁,欣赏自己的作品。朱治也颔首注视,不加干预,眼神如同喂养鹰犬。
“饶命!”仅剩的一人丢下宽刀,匍在地上叩头。
一女卫策马绕他一圈,觉得没有异常,下马察看。一瞬间,那人扑上前来,勒住女卫脖子:“让我走!”
众人一愣,没料到会出这种意外。朱治和孙尚香同时搭起弓,瞄准了贼人。孙家是不可能被威胁的,哪怕牺牲一个难得的女卫。
“杏儿,看你运气了!”孙尚香冷声喊道。
忽然,不知怎的,那贼人一愣,名叫杏儿的女卫挣脱开,连滚带爬好一段距离。同时,两声风鸣撕裂空气,一支直穿面颊,一支从后背穿心而出,贼人应声而倒,死状十分惨淡。
孙尚香急忙赶上前,下马扶起杏儿。
杏儿回头看了看倒下的贼人,向孙尚香展示她那带血的短刀。刚才,她正是用这把短刀扎进了贼人腹部。杏儿苦笑道:“主人,我运气总是不好,只能靠自己。”
“以后多注意。”孙尚香眼神中尽是称赞,她还记得是在那个小草屋招的杏儿。纵使家境贫困,男丁殒命,她母亲也决不肯把她送走。倔强归倔强,现实总是要面对的。杏儿不想占用幼小亲弟的粮食,前来投奔,因为她在孙尚香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活法……
偌大阵势的叛乱,就这样草草结束。见识过孙家绝对的军力优势、其他割据势力的漠不关心,江东一众终于明白,孙家已是这一方天地真正的主人。那些叛乱首脑都被聚拢在吴县,接受审问。具体细节,全交由魏腾把控。堂下的王晟像被拆了筋骨,瘫跪在地,发须蓬乱和城外乞丐无二,整个人再也看不出一点豪门世家的影子。话说回来,他投降后,孙策并未亏待他,仍旧好酒好菜招待。只是他心志没了,两三日就自轻自贱成这副模样。
魏腾的断绝出乎孙策意料。单以王晟为例,子孙兄弟全被诛杀,整个世家只留他一人苟活于世。堂上,一向认死理的魏腾振振有词,说是吴夫人念及王晟曾与孙策父亲一同为官,孝字当先,不宜加刑……其他叛首也好不到哪去,全把家族赔了进去,只剩自己一副烧都烧不起来的躯壳。第一步所谓立威,孙策已依计行事,全军出动,剿灭叛乱,结结实实在江东展示了一场;第二步所谓仁德,孙策真心看不懂这魏腾在做什么。毕竟,魏腾对叛军首领的处罚,像是用软刀把人的皮面划开,把里面的骨肉细细剔出,直剔得一干二净,再好好缝合起来。这远比孙策能想到的惩罚残酷,又谈何仁德?为感谢魏腾相助,孙策特地在吴府设宴款待,借机一诉心中疑问。
魏腾听完,敞怀大笑:“孙将军,你真当我是个守死规矩的人吗?”
见孙策疑惑不解,魏腾对堂上吴夫人作礼致歉:“魏腾放肆了。”
“先生不必拘礼,此间没有外人。”吴夫人微笑宽释。
魏腾得了允诺,侃侃而谈:“这世道,若是真守规矩,我早死了千百回,何况是死规矩。非要认真讲的话,朝廷还未给孙将军册封,我就不可以前来相助,这本身就违了规矩。我守的不是规矩,而是形势。以往,我都是借些小事,和上司起些不快,博些名声,不堪称道。”
“这么说,我?”孙策瞪大了眼睛,发现自己早在局中。
“不错,魏腾无礼了,向将军借点名声。”魏腾笑开,急饮一杯致歉:“也是为了日后行事方便,望将军宽恕。”
孙策看向母亲,一拍脑门:他们绝对时时做好了联络,就算自己决意要斩了他,那刽子手的刀,怕也落不下来。想到这,孙策多少有些郁闷,毕竟被戏耍了一番;但他转而欣慰起来,从这件事看,魏腾算是母亲为自己寻来的得力智囊!孙策又问道:“先生不要多礼,那次确实是我失礼。还问先生,您之前所言昭示仁德,可您的手段——”
魏腾这回解释甚是认真:“残忍?当然要残忍,断了那些不臣的念头。所谓宽恕,只能宽恕对自己毫无威胁的人;但凡有一点威胁,只要不牵扯过大,全都应该烧成灰烬,不留半点希望。留那些空壳,不是做给豪门世家看,是做给百姓看的。”
“多谢先生点拨。”孙策满饮一杯,长揖问礼:“得先生相助,乃孙某生平一大幸事。”
魏腾忙上前扶,可孙策就是不起。魏腾力气不够,拼力稍微扶起一点,孙策又重重半跪下去。这番场景像是自己故意一般,十分尴尬,魏腾额头渗出不少汗来:“将军,折煞小生了!”
吴夫人知孙策脾性,开怀笑道:“策儿,别为难魏先生了。”
孙策朗声大笑,骤然起身,反手把魏腾也举得离了地面,又轻轻放下:“哈哈,先生,戏耍一番,不要介意。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一般,唤我伯符就好。”
魏腾眼中闪着光,他没料到此生能得如此信任:“谢孙将……是,伯符。也请唤我字号——周林。”
孙策满心欢喜:“周林啊,以后不要生分。对了,你说的第三步,具体该如何行事?”
魏腾示意孙策回席,自己也跪坐后,认真讲开:“江东民生,不及中原丰盛,但自成天地,势力盘根错节。想长期据守,还得将自己和各个世家利益捆绑在一起,剔除顽固反抗的、亲近中立审势的、大力扶持友好亲善的。简单讲,就是要用官府之便,支持各方生意。这样既能培养各家的忠心,还能补充军资。此外,开拓新市场,借机安插势力也很重要。民间不少商人与倭国、南洋诸国往来紧密,不可轻视……”
“周林兄思虑周全,我再敬一杯。”孙策饮完,看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