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登基大典后,朝中大臣们全都像暗地里通了气儿一般,原本还顾念着昔日成涅太子的恩德对这位新皇毁誉参半,如今倒是一锤定音,谈及成澈唯有两字——昏庸!毕竟自景国开朝以来,还没有哪位主君在登基典礼上如此轻浮放浪,使得这民间谣言也跟着添油加醋起来,说这成澈在登基时仍不忘左拥右抱,甚至与朝中大臣眉来眼去,实属史上第一昏君。
而成澈自登基以后从不上朝,许多老臣已是按捺不住,接连递了好几个帖子要面见太妃,却均被太妃推辞不见。
宫中无人主持政事,朝堂上下自是一片混乱。容王乘势拉拢盘络,撑起大局,令三司六部恢复了秩序,将国事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使得那些原本还忠心于成家的老臣也逐渐动摇,纷纷开始靠拢起苏家。苏家父子心中自是暗喜不已,容王于宫中、民间的声望更是水涨船高。
且说这成澈自入主紫宸宫以来,每天紧闭着宫门,惹得外臣路过时纷纷猜测,有的人说:这女昏君在宫中饲养了一头老虎,每天以人肉喂养,还放任这头野兽在宫中嬉戏胡为,因此每每到了夜晚,这紫宸宫便时不时地拖出几具神秘的尸体来让人处理。
还有人说:女昏君在紫宸宫内建了一座酒池,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与一群美男在酒池中泡鸳鸯浴,白日里便酩酊大醉。女昏君还喜欢将名窑珍玩赏赐给那些美男们,让他们投掷取乐,因此这紫宸宫中便经常传来呕吐的声音和瓷器粉碎的声音。
对于女昏君的日常作息,宫外传得花里胡哨、沸沸扬扬,熟不知成澈此时却只是卸了妆,宽了外裳,穿了一件淡金色的丝绸裙子躺在披着狐绒的金色大床上,手里捧着一碗酥酪正吃的津津有味。若是外人见了紫宸殿里是这般情形,一定会大失所望:这哪里是女昏君?根本就是一个宅在宫里好吃懒做的良家少女而已嘛。
这时,明如镜突然领了一排小宫女进来,向成澈俯身道:“陛下时常念叨宫中烦闷无聊,无人可陪陛下蹴鞠,奴家便着内廷监的管事太监挑选了几名宫女,都是身手矫健的,必然使陛下满意。”说着,他便拍了拍手,令其中一名小宫女上前。
那小宫女生个鹅蛋脸庞,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一身鹅黄色的对襟齐胸宫裙,眉眼间全是天真无邪,一上来便笑嘻嘻地道:“奴婢为陛下献丑。”言罢,便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彩毛毽子。成澈一见,顿时来了精神,连忙从金榻上坐起,看着那小宫女提着裙角一连踢了几十个花样,或是勾足,或是头顶,或是一记凌空翻,愣是没让那毽子落地。
成澈看得眼花缭乱,乐得连连拍手。“好功夫,好功夫,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宫女飒爽地摸了摸鼻子,笑道:“奴婢叫萍澜。”
成澈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向其余宫女望去,眼见里面有好几个面熟的,其中一个瓜子脸,杏仁眼,看上去分为乖巧灵敏的小宫女,正是那夜在清晖堂中为她讲苏皇后事迹的那个,便指着她道:“哎,你是不是清晖堂里出来的?朕认得你。”
那宫女屈膝笑道:“是,奴婢名叫萍溪,先前在清晖堂伺候过陛下。”
“好,你们两个,以后就做朕的贴身宫女吧。”成澈高高兴兴地指着她们二人,还不忘向明如镜道谢致意:“明公公有心了。”
明如镜谦和一笑:“只要陛下满意,那便是奴家的福分。”说完,他便自告退下,接着去安排剩余宫女的差事。他似乎总是很忙,不过却十分享受这样的忙碌,因此成澈每回见到他时,他的嘴角都能挽出同样标准的新月弧来。
明如镜的脸上只有一种笑容,谦卑的、恭敬的、眉眼间还带着三分说不清是谄媚还是妩媚,就像带了面具一样,成澈从来没有见过他哈哈大笑,或是皱眉苦笑的模样。
成澈望着他的背影,端起那碗没吃完的酥酪又吃起来。
与明如镜相比,萍溪和萍澜两个小宫女则显得灵动有生气得多。不过这个文静儒雅的萍溪一看就是个对劳动充满热爱的主儿,成澈才点名要了她作贴身宫女,萍溪便已经闲不住了,开始替她整理衣服、收拾床铺,口中还念念有词道:“陛下明日还要早朝,晚上还是少吃些甜食,免得吃撑了肚子夜里无法安置。”
“早朝?早什么朝?”成澈皱了皱眉,继续挖着碗里的酥酪,“难道你进宫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家陛下是从来不上朝的吗?”
“可是陛下登基已经许久,总不能一直不上朝吧?“萍溪问这句话前,还是稍稍斟酌了一下。
“朕问你们一个问题,”成澈捧起碗,坐在龙椅上看着两名小宫女:“你们说,这做皇帝和做乞丐,有什么分别?”
萍溪谨慎地顿了一顿,不知该如何作答,萍澜却眨了两下水葡萄似的眼睛,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皇帝是天下的主人,人人敬仰;乞丐靠嗟来之食维生,人人唾弃,这分别自然大得很呀?”
“你们等着。”成澈一笑,继续低头挖起酥酪来。只听得“哐当”一声,她手里的白玉调羹突然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而她自己则痛苦无比的蜷起身体,捂着肚子直叫唤。
“陛下您怎么了?莫非这甜食里有毒?”萍溪见她脸色苍白,忙回头向宫外喊道:“快传太医!”
一位小太监闻声赶进来,在地上一跪:“回陛下,苏司丞的夫人昨夜说有些胃酸,尚药局当值的太医便全被苏司丞请回府中去了。”
“什么?那陛下若是有个万一——”
萍溪正说着,忽见成澈自己又安然无恙地坐直了身体,扶了扶鬓边的雕龙金簪。
“还没完呢。”
成澈话音刚落,那小太监突然眼神一变,从袖中射出一把短箭。萍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飞到半空中的短箭,身手灵巧得反将那小太监搏倒在地。
“快来人,有刺客!”萍澜按着那小太监,口中喊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那小太监却往地上啐了一口:“昏君误国,人人得而诛之!”
这时,殿外冲进来一群带刀侍卫,为首的侍卫看了成澈一眼,又看了那小太监一眼,突然抽刀在小太监脖子上一抹,随后带着其他侍卫又原路退了下去,连刺客的尸体也没有拖走。
“你,你们……”萍溪见那扇殿门又原封不动地合上了,难以置信地指着殿门道,“所以这些人是来灭口的吗?”
只见成澈仍然若无其事地端坐在龙椅上,花瓣似的唇抿着碗底余下的甜汁,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样的事每天都会发生,没什么好惊讶的。”成澈见怪不怪地放下了碗。她甚至忍不住在心中怀疑那明如镜是不是和她一样,每天应付着一批又一批的刺客来来往往,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大概也觉得这差事乏味得很了,所以才找了个有身手的小姑娘来顶替自己。
萍澜和萍溪却诧异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吃人的不是老虎,摔珍宝的也不是美男。
于她而言,这碗酥酪,还有这些在旁伺候的宫女太监,哪些不是旁人给的?她虽然名义上是皇帝,实际却活得像个乞丐一样,去不去上朝又有什么分别?倒不如她自己寻些乐子还活得更自在些,只要能安然无恙地在宫里活下去就好。
她放下空碗,突然眼睛一亮,招手让萍澜萍溪过来。
“哎,你们明天能不能也给朕弄一身宫女的衣服来?”成澈拽了拽萍溪身上的鹅黄色宫裙,贼兮兮的一笑。
萍溪与萍澜对视一眼,不解地问道:“这个自然可以,只是不知陛下要作何用?”
成澈摸了摸下巴,眯起眼道:“我带你们去看一个好玩儿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