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个月后便是登基大典,彼时景国大赦天下,朝野内外高呼万岁。文武百官中凡五品以上者跪于正德门前,三品以上者候于紫宸殿内,皇亲国戚、公侯子爵均着紫金蟒袍,手持芴板,腰配鱼袋,齐齐恭候新皇驾临。
那苏家父子自然也位列其中,苏如敬的双目越过芴板望了一眼前头的容王,以及那高高在上、仍是空空如也、几乎让天下所有人望眼欲穿的金漆龙椅,与身旁的苏宏交换了个疑惑的眼神——这些日子每逢商议典礼要事、国务政务,这位新皇陛下不是托辞身体不适,便是抱怨天气太冷雪路太滑,不肯轻易前来,该不会连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也想耽误?
苏宏假装咳嗽一声,掩唇道:“父亲稍安勿躁,便是黄毛丫头再怎的不识时务,那老太妃也不会让她连登基大典也耽误了。”
苏如敬一脸轻蔑地笑了笑。那倒也是,这把龙椅放眼天下谁不想坐?若非恭顺太妃半路将这先太子遗孤找了回来,这江山本就要落入他们苏家的囊袋中了。
可就算成澈登基了又如何?她在宫外流落多年,无根无基,就算在民间学了些手段,不过是雕虫小技,根本上不了台面。她要面对的,可是一整个苏氏宗族,景国内除了成家以外的第二大姓。况且,他们的阵营里还有容王这样的人坐镇,那可是他最得意的定心丸。
只要苏家有容王在,这成澈就算坐在龙椅上,也不过是一具任由他们苏家拿捏的傀儡娃娃罢了。
于是苏如敬故意拔高了些许音量,摆出一副语重心长地模样叹道:“听说她白日里便闭了宫门,那些皇亲国老们是一概不见,只与小宫女在庭院里玩耍嬉戏,到了晚上便夜夜笙歌,直到天边见了白方散宴歇息。那老太妃重新寻回亲皇姐的外孙女,自然对她百依百顺,一贯宠溺,但若只是个公主还好,这……这一旦登基为女皇还如此作派,要是让四方使臣民间百姓都见了笑话,这可如何是好。”
堂上男女大臣们听了,也都暗自摇头,叹息不已。苏宏连忙接道:“司丞大人不必担忧,如今新皇尚且年少,贪玩些也是有的,好在朝中诸事仍有容王殿下一力担待。”
他与父亲同朝为官,自然避讳着不在朝堂之上直接称呼苏如敬为父亲,而称为“司丞大人”。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后半句的“容王殿下一力担待”上。
这话一出,诸臣中没有不点头称和的,其中一位打扮得雍容华贵、仪态端庄的老妇亦点头道:“是啊,便是先皇丧仪与新皇登基这两件大事,也是多亏了容王殿下。”这位老妇并非普通人物,作为法略司司丞,她虽并非苏家,但法略司掌管国法的修订裁度,与苏如敬同样位列司丞,她金口玉言一句话便可以左右官场风向。
她又说了一席话,将容王的品行、才干,夸得头头是道,唇齿生花,这便已是向朝堂释放了一个明确的信号——纵然新皇登基,这朝务始终是他容王苏寰说了算。
容王回头,向那老妇略略点头一笑,以表谢意。秦时飞却立于一旁弹了弹肩膀上的灰尘,不发一语。容王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在秦时飞身上轻轻掠过,随后又低下头静静地等候着新皇驾临。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落在那龙椅上一刻,若放在不明就里的大臣眼中,他的外表一定是整个朝堂上最安分守己,毕恭毕敬的那一位。
然而,只有真正明白朝堂形势的人心中才知晓,他此刻表现出来的安静,不过是一只耐心等待猎物飞来的老鹰。因为这紫宸殿前的男女大臣里,几乎有一半以上是忠心于他、忠心于苏家的容王党羽。
这个皇位,他已经等了太久,便是再多等一番时日,又有何妨?
少顷,钟鸣礼乐之声传来,成澈于一众太监、宫女的簇拥下缓缓步入紫宸殿,众臣无不整齐划一地跪地行礼,恭迎万岁。
新君成澈穿着一袭玄色金边广袖龙袍,一头乌发高高挽在镶龙玉旈之下,色明如玉,唇红如血,锁骨间挂着熠熠生辉的金璎珞圈,裙摆上绣着栩栩如生的九龙腾霄纹案,由明如镜搀扶着,一扭一扭地慢慢登上玉阶,转身在那龙椅上歪坐着。
成澈先是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任那龙袍的衣襟都滑落到了肩下,唬得朝中一众男臣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这才若无其事似地将衣襟懒洋洋扯好,抬眼环视一圈道:“众位爱卿,平身吧。”
苏如敬暗暗以余光偷瞥,就算只是一具傀儡,也终究还是碍眼了些。
不若自家人坐上那龙椅,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