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城的冬日是典型南方城市的冬日——阴冷潮湿。对于没有供暖的C城来说,室内与室外都是需要裹粽子的,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温度已经低破零度该下雪的时候,天气预报上的5℃总是叫人懊恼不已。所幸的是,C城是全国幸福榜上的前几位城市。至少在寒冷的冬日中,还有人们用笑脸来温暖这座城市。
家是个充满诱惑力的词,所有人都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有个家。但是现在的人似乎曲解了家的含义,许多人认为家就只是个房子。房子永远不可能是家,再大的房屋如果空无一人也只能是个大号器皿;而家的真正含义,是人。不曾爱,也不曾被爱的人,无以为家。
我拖着行李箱进了电梯,按下熟悉的楼层号,“叮”的一声之后,我走出电梯,熟练的开门。屋内并没有灯光,客厅内也无一人,从玄关吹来的冷风让我冷的发颤。这无疑是我的家,但是它却冷的像个冰柜。
如同那句老话说的一样“幸福的家庭大多相同,而不幸的家庭则各自不同。”,我曾经也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严厉却不失柔情的父亲、温柔和蔼的母亲、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这就是一个几乎所有幸福家庭的标准的配置了。
可是事情的转变一切都很突然,成年人之间处理彼此之间的感情时十分的带孩子气。当时我正值高二,一个早冬的夜晚,母亲下班回家后与父亲交谈了几句后就大声的争执了起来,具体的原因不记得了,只知道是个琐碎到可以被忘记的琐事。
我放下手中的笔贴在房间的门口听着两人的争执:语气中毫无感情,仿佛两人是什么世仇。两人就这么互相嘶吼、咆哮,直到邻居敲门抱怨。我则赶紧上床脱掉了衣物躺在床上装睡,果然,不一会母亲打开房门进来。虽然当时的我是背对着母亲的,可是我知道母亲趴在我的床沿哭泣了很长了一段时间。而我,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只是继续的装睡,就像个懦夫一样躲避着一切。母亲哭完后用还沾着泪水的手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就起身离去。
那晚过后,母亲与父亲几乎没有正常的交流过,而母亲与父亲总是完美的错开了各自的作息——母亲休息时父亲上班、父亲休息时母亲上班。让我无法理解的是,他们没有一人朝我透露过关于那次争执的内容。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了我高考前,在我出发去考场的那一天,两人难得的站在了一起。在确认过酒店与携带的必备用具之后,我告别了父亲与母亲。整整两天,我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考试中。当我考完试回家时,我站在大门口外就听到了母亲带着哭腔的类似于嘶吼的对父亲的抱怨:“我一直爱你!但是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二十年了,从和你认识开始到现在,你甚至连一句“我爱你”都没有说过!你当时刚来C城,你没钱、你没车、你没房,你什么都没有!但是我他妈就算是这样我也爱你!”母亲停下来抽噎了一会,父亲一言不发。“你没有钱带我去好地方约会、你没钱和我一起看电影、你没钱给我买戒指、甚至于你没钱到连婚礼也没举办!可是我他妈也嫁给了你!”母亲的声音又提高了几个分贝。“我从嫁给你到现在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话,我甚至都没要求你把婚礼补上!而你!却连“我爱你”都不曾对我说过!我只是想作为你的爱人陪伴你,这很难吗?把我当个爱人真的有那么难吗?你既然从没爱过我你又为什么会娶我?你娶我恐怕只是想证明你能娶得到我吧?这样你就能和你的父老乡亲们炫耀“我娶了一个大家闺秀”吧?然后你就能被夸赞一句“真有出息”了吧!?”父亲依旧不发一言“你娶我不是因为爱我,你娶我只是单纯的为了证明你自己能行!证明你他妈是个男人!证明你可以独自在C城立足!而我就是你完成这一切的证据!一个C城的大小姐!一个傻白甜!”接着是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我在门口伫立了很久,从争吵结束过后又过了大概有半个小时我才开门进去。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朝父亲问到:“我妈呢?”父亲把头埋得很低“在房间里”我拖着行李走进了母亲的房间,她穿着一件褐色的毛衣盖着被子半坐在床上,神色憔悴。但在看见我之后,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回来了?”我点点头“嗯”“回来就好”,母亲轻轻的拍了拍床沿,示意我坐下。“你今年已经……已经十七岁了。”“一个月后就是十八岁了”母亲伸出右手抚摸着我的脸颊“都已经成年了啊,真好……真好啊”我站起身,逃离了母亲的手“我要出去和朋友们聚一聚,大概会晚点回来”母亲的声音小了很多“好吧,但是……不,要注意安全,还要注意时间……还要……还要……还要注意什么呢?”我转过身以至于不让母亲看到我流泪的样子“对了啊……你已经长大了啊......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啊……”“妈,我要走了,你开心点。”母亲似乎并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只是喃喃的重复到“你已经长大了啊”。
我放好东西之后回到客厅,发现父亲已经不在了,应该是去和朋友喝酒了。我走出了门,按下电梯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我明白这是逃避,可是我没有办法阻止我逃避,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面对这种类型的烂摊子,不作为便是我的作为。
也许我后来会为我的不作为而后悔,不,不是也许,是肯定。就在我和同学们吃好喝好后回家走到楼底时,我看见了大门口停着一辆闪着刺眼光芒的救护车,我脑子里突然“嗡”的一下,然后像疯了一般的跑了过去。当我看到担架上的人是母亲时,我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半天没说话。急救的医生询问我是否是家属时,我愣愣的说了一个字“是”,然后就随母亲一同上了救护车。
急救室外只有四个人,我、父亲、和我的外公外婆。外婆在抽泣,外公在安慰她,父亲把头顶着墙壁,我则如同失了智般呆呆的坐在等候长椅上。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急救室的门打开了,几个医生垂头丧气的走了出来。外婆看到这般场景,失声大哭起来。“谁是家属?”父亲走到医生面前“你是她丈夫?”父亲点了点头,那医生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同时还有不甘“虽然我们尽了全力,可是我们没能把夫人救回来,准备后事吧。”我听到有人在哭,我看了四周,想努力的寻找是谁在哭泣,是外婆以外的人。我找寻了很久,但是急救室外的走廊只有我们四人,不是父亲、也不是外公,那会是谁呢?我摸了摸发酸的鼻子,发现湿湿的,接着我才意识到,原来哭的人是我啊。
从那以后,母亲就变成了相框里的人,而我的家也从那时起便不再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