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里的寒风格外刺骨。
纵然洛阳地处中原,比不得北方的幽州燕州那般天寒地冻,万里冰封,但这似刀刮的阵阵冷风,也绝不是一个刚满七岁的孩子可以扛得住的。
若是高门大户里那些含着金汤匙的小公子们,易境而处,说不定十有八九就会交代在这铺着白雪的山林间。
但趴在雪地里的小男孩,此时却目光炯炯,死死地盯着前方——
那里有一头踌躇不前,体格壮硕的野狼。
惨白的月光下,小男孩隐约地看到,这头饿狼嘴边正不停滴着冒着热气的涎水。
很明显,在这该死的严冬,纵然是凶猛的野狼,也面临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尴尬局面。
而在这山林之间,狼比起那些野鸡兔子来说,多出来的除了力量,还有智慧。
纵然十余步外的这个人类看起来体格瘦小,白白嫩嫩,并且差不多死翘翘了。
但小心谨慎,多次在猎人手下逃脱的饿狼,仍是抑制住了来自饥肠的抗议,用它那泛着幽绿光芒的双眼,死死盯着小男孩。
呼呼……
又是一阵冷风刮过,卷起了冻得有些硬了的浮雪,打在了小男孩白皙娇嫩的脸上,让他疼的微眯起了双眼。
咯吱,咯吱!
厚实的狼爪踩在雪地上,发出了清晰的声音,同时,留下了不深不浅的爪印。
小男孩的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与这匹野狼已经在这儿僵持了快有一个时辰,或许还更长些。
自家人知自家事。
不管对方如何,小男孩清楚地知道,就算他体魄远远超过同龄的孩子,灰白色粗布下实则还内藏有御寒的皮衣。
但就算如此,他也决计再撑不过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他只能选择手脚冰凉地冻死在这里,或者起身逃跑。
前者自然是送命,而后者…则是残忍地送命!
跟一头饿狼在雪地中比赛跑,莫说他只是个孩子,就算是横行山野间的老猎户,也不会有这异想天开的想法。
既然被追上是必然的,那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不过万幸,饿狼终究是饿狼,它的本性还是战胜了理智。
小男孩的右手隐藏在长袖的阴影中,而他纤瘦但富有力量感的五指,则死死抓着一把被打磨地泛亮的铁刀。
铁刀不长,不过成年人的手臂大小,并且刀片很薄,虽然不够坚硬,但胜在足够锋利。
匍匐在地的小男孩,从外表上看去,并没什么变化,但实则全身微颤,已经做好了蓄力一击的准备。
小男孩在心中盘算,此次若是能成功得手,靠着这目测超过百斤的野狼,外加他隔三差五再寻只野鸡什么的,足够整座小道观吃到明年开春。
不过,被他视作食物的野狼,何尝不是也将小男孩视作肚子里的美餐?
纵横于这片山林间而屡屡从老猎户手里逃脱,它有着足够可以自傲的狡猾与机警。
因此,虽然它离小男孩只剩下了六七步的距离,但它却再一次停住了脚步,一对三角耳朵则竖了起来——
它在探查小男孩的呼吸声,以取决于它以何种方式进攻。
而此刻的小男孩则表现地足够虚弱,仿佛对着这头饿狼在呼唤:快来吃我啊,再不来吃我,我就要变成一坨冻肉了!
饿狼眼中的幽绿色光芒更甚,它张大了嘴,露出了两颗凶狠的牙齿。
一人一狼,距离已经很近了。
就在细雪又一次被扬起之时。
就在小男孩周身被月光照清那刹。
僵持已久的局面被饿狼打破。
它动了。
没有什么仰天长啸,甚至没有多余的声音发出,完全就是出自本能。
一个助力跑,一个跳跃。
饿狼随即将自己与小男孩的距离拉近到了几乎不存在——
它已然跳到了小男孩的上方,下一刻,它那锐利的牙齿就会咬断小男孩的喉咙。
也就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在雪地上卧趴了许久的小男孩,也动了——
没有什么高明的身法,只是一个侧翻身,他便避开了饿狼的凶狠一击。
同时,就在饿狼落地那一刹,小男孩从袖中掏出了早已温热的铁刀。
锋利的刀尖沿着笔直的直线,穿过了飞溅起来的雪,准确无误地插进了饿狼的下巴。
快!准!狠!
一刀贯入,小男孩秀气的脸上却没什么喜悦的神色,而是变得紧张莫名,果断地松了手。
他甚至没敢往后多看一眼,忙是连滚带爬地往反方向奔去。
模样很狼狈,也很滑稽,但却让受了致命伤的饿狼丝毫都笑不出来。
如果它能口吐人言的话,一定会感慨这么两句——
我真的是太难了!
我真的是太笨了!
……
小男孩的狼狈逃跑并不是因为失败,反而是因为成功。
在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几十步远后,小男孩才敢回头望去——
刚才一人一狼对峙的地方,被饿狼用爪子和脑袋四处乱撞,弄起了好大一片雪尘,甚至深埋在土中的野草根都被翻了出来。
破坏力足够惊人。
但没过多久,动静便渐渐变小,直至无声。
小男孩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不出所料,这头狡猾的饿狼真的是死翘翘了——
死的不能再死了。
在确认了这一点后,小男孩终于松了口气,也不管身下泥土和污雪并存,就这么躺在了地上,整个人呈“大”字形,怔怔地看向了夜空。
与他前世所在的世界不同,这里冬天的夜空,是可以看得到星星的。
人在经历了风浪之后,很容易会胡思乱想。
而此刻的小男孩,不去理会拂面的风雪,只是想问问这老天,让他降临在这世界的意义是什么。
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小男孩不知自己究竟是庄子还是蝴蝶,也不知自己存在的意义为何。
思及此,他忽然想起前世里很有名的那句诗——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心里这般想着,可能是劫后余生的关系,他也这般说了出来。
吹着寒风的山林,并没能湮灭他的声音。
眼下他身处小道观后方的山林之中,本就是人迹罕至所地,又恰逢半夜。
因此,他说出来这诗纯粹是心神激荡所致,自己说给自己听。
若强说有听众的话,恐怕也就是身旁这头死翘翘的饿狼了。
小男孩抚摸着身边柔软的狼皮,正思索着该怎样给观主和妹妹弄两个狼皮围脖时,却突然听到一声:“好诗!”
声音如此清晰,仿若就在耳边。
而小男孩第一反应不是受到了称赞,而是惊恐与害怕。
该死…这怕不是,见了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