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斗战门的弟子要去的是曲临城郊的一座山头，离九霄峰有数十里。距离那天晚上已经过了一个月了，赵合欢没有再见到过独活。
黑压压的一行人从白天走到夜晚，从夜晚走到白天。每个人都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但每个人都不愿意坐以待毙，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这座山头的匪徒曾经是宫里面的金吾卫，这个他们梦寐以求的身份，为何要从宫里的锦衣玉食中逃出来做一群不见天日的山匪？
这个疑问没有人问出来，比问题更重要的是如何杀掉这些武功高强的人。
赵合欢背着剑，与众人一道下山，独活远远地跟在她身后。
赵合欢不是善于解释的人，紧了紧身上的剑，行动远比废话更有说服力。
独活脸上永远是一副沉郁的表情，整个人阴冷，深沉，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
“看路。”邱霁雨提醒道。
这一路上她显得心事重重，清丽的脸上愁云密布。
夜间，邱霁雨一言不发的坐在火堆旁，手上翻着鞭谱，目光却是放空的状态。
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赵合欢抽掉书本，递给她一块干粮。
邱霁雨突然抬头看着她，欲言又止。
赵合欢看着她紧皱着的眉头，拍了拍她的手，“补充一下体力。”
邱霁雨反握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你想杀人吗？”
赵合欢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咬了一口干粮，“不想。”
“我也不想。”邱霁雨低下头，看不见神色。
“想不想有用吗？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赵合欢眼里透出燃烧着的火光。
邱霁雨看了看周围，火光明灭，印的每个人的脸都晦暗不明，山风穿过，吹得邱霁雨心头发凉。她从小在九霄峰长大，六岁就入了山门，见证一批又一批弟子的进来，离开。
每一次的离开都伴随着死亡，真正能走出山门的寥寥无几。
她从来没有参与过，只是因为年龄未到，今年她刚满二十就被师父毫不犹豫的推了出来。下山的时候她去求过师父，没想到对她一向慈爱的师父这次疾言厉色，仿佛她只是一个怕死的普通弟子，一旦违背师命也只有死路一条。
杀手是不能有情感的。这是师父最后告诉她的话。
那些场面她见过无数次，可真的要发生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还是会不寒而栗。
她不想就这样被安排，她不想这样被操纵的活着。
在大家都睡着的时候，邱霁雨悄悄推醒了赵合欢，“我们逃跑吧。”
赵合欢的眼睛在夜色了黑的发亮，转过身将邱霁雨压下去，伏在她耳边“你呆了这么久，有人逃得出去吗？”
身下的人一下子泄了气，身体软了下去。
邱霁雨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将脸埋在赵合欢身上，无声的哭了起来。
赵合欢拥住她，“我们会活下去的。”
她终于明白，当初独活说的“你会被打死的”指的是什么了。
从她决定跟着独活的那一天起，处处都是地狱。
他们在山脚下的村子里住下，村子受土匪侵扰多年，官兵几次围剿失败，最后不了了之。
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山匪下来强抢民女，搜刮粮食，村民苦不堪言。
他们的到来，并没有给村民带来多少喜悦，整个村子里笼罩着一股愁云。
景明带领大家先去查探地形，邱霁雨和赵合欢还有一个单舞门的女弟子一起留在村子里看守。这一路上大部分是斗战门的弟子，其余各门拍了一个弟子跟随。
大家都知道后面将要发什么，一个个的也都不多话。
看着苍翠欲滴的山峰，邱霁雨叹了口气，“合欢，你当初为什么要上山？”邱霁雨想起当年自己险些将她打死。
“当初若是知难而退，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身不由己了。”
赵合欢道：“不上山，怎么见得到你。”
邱霁雨讶异的看了她一眼，“你的嘴还能这么甜，不过甜的有点像砒霜。”
赵合欢弯了弯唇角，“我们不会死的。”
“你何以这般确定？”邱霁雨问道。
“我的功夫可是你教的。”赵合欢举了举手中的剑。
邱霁雨摇头笑了笑。纵使再不甘愿，她也是个师姐。
山上的匪徒发现了他们，这些弟子从来没有实战经验，一时间伤亡了不少。山匪加强了戒备，在想靠近难度极大。
景明带着弟子围坐在一起，俊容落灰，添了些刚毅。
“现今之际，咱们只能用美人计了。”一个弟子提议道。
目光齐刷刷的落到了人群中三位女子身上。
赵合欢，邱霁雨和一位单舞门的承卉。
三个女子中，邱霁雨的容貌最为出众，武艺也最为高强，承卉当即就躲在了她们俩身后。
赵合欢握着手的剑紧了紧，看向邱霁雨，这时却听到景明的声音。
“承卉师妹，单舞门学的就是以色侍人，你往后躲什么？”声音冰冷，全然不是以往那般和煦温暖，眉眼间也是淡漠的神态。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都聚拢在他的身上。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之所以格外派一个女弟子跟着，为的就是以防万一，她的用处就是为了现在，不过像景明这样不加掩饰的讲出来，众人觉得有些难堪。
承卉有些恐惧，拽住邱霁雨的袖子，“我武功低微，也没邱师姐好看。邱师姐貌美如花，武艺高强，她比我强一万倍。”
景明冷笑一声，“你们单舞门教出的就是你这种贪生怕死的货色，留着就更没有用了。”
承卉连忙跪下，哭的梨花带雨，不停地求饶。
景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问道：“你去还是不去？”
承卉抓住他的衣摆，哭喊道：“我还未经人事，我不敢，邱师姐····”话音还未落，承卉便七窍流血倒在他的脚边。
景明将她的尸体随脚踢向一旁，“峰规第三十一条，临阵退缩者，杀无赦。”
室内针落可闻。
景明的目光落在邱霁雨和赵合欢身上，冰冷的可怕。
“我去。”邱霁雨突然站出来，笑容和煦：“我不会死的，对吧？”
景明回以微笑，暖意拂面，与刚才判若两人，“不会。”
赵合欢看了一眼独活，独活的目光正停留在景明身上，带着些探究的意味，心里不免也绷起一根弦。
过了几日，邱霁雨乔装打扮成一个村姑，独自一人上山。
景明只是在门外站了片刻，便进去筹谋起来。赵合欢这次也要跟着所有人上山，要面对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气氛也就显得格外沉重。
傍晚，霞色如火，印染了整片山林。天际的一轮落日橘的似火，像一个烙红的铁球逐渐隐没在山下。
赵合欢站在独活身边，静静地感受着时间的流动。
“会死吗？”赵合欢问。
“你怕？”独活问道。
赵合欢转过头，不知不觉间独活又高了一大截。他背上的剑和她的一样都是用玄铁打造出来的，是一对。
独活也转过头，四目相对。
赵合欢突然笑了一下，“不怕。”
她不回头了，永远不回头了。
这场仗，比想象中的要艰难许多，这些山匪是金吾卫出身，训练有素，师出同门实力并不比他们差，他们杀了三天三夜，所到之处满目血红。
温热的鲜血喷在脸上，模糊了视线，赵合欢杀红了眼，杀上了瘾，整个人好似从血浆里滚出一般。
肩膀上的伤口噗嗤噗嗤的喷着血，赵合欢木讷的看着，机械的举起剑捅向又一个山匪。
身后一把刀砍过来，赵合欢躲闪不及，关键之时，腰间缠住一条鞭子，将她拽向了一边，在地上滚了几滚。
接着就听到一声惨叫，一把剑穿胸而过，独活浑身是血的立在火光下。
邱霁雨将赵合欢扶起来，封了她肩上的穴道。“还撑得住吗？”
赵合欢推开她，目光一直看着独活，笑道：“自然。”
景明将匪首逼在一个角落里，将死之人破釜沉舟，击出了致命的一掌，但毕竟是强弩之末，不敌景明，独活这时也赶了过来。
那匪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不甘心的说道:“你们都是一群傻子，以为当了金吾卫就高枕无忧了？到头来也逃不过一死。皇帝会给你们下毒，三年后毒发身亡。与其效忠这么一个暴虐无常的昏君，不如我们联手占据一方，一辈子无忧。”
景明拿着剑指着他，冷冷道:“一派胡言!你做歹数年不还是活的安然无恙，倒是将这周边百姓祸害的不成样子就是该死!”
匪首身上中剑，费力的喘了一口气，“那是我花了万两黄金换来的解药。我这山中还有一山洞的金银珠宝，你们放了我，首领你来做，那些东西都给你。”
景明怒喝一声打断他的话，“尸骨堆出来的脏钱，你自己好好收着到下面去花吧!”利剑直入心脏，呼吸戛然而止。
独活来不及制止，看着匪首倒在脚下。
熊熊烈火将一切燃烧殆尽。
赵合欢躺在车上，随着颠簸晃动着身体，心头弥漫着一层喜悦。
她终于做到了。
险些失去整条胳膊，身上七七八八有落下了不少疤痕，可她就是高兴，不是死后余生的开心，而是她终于能够和独活并肩作战的喜悦。
掀开帘子，邱霁雨探身进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烫得可怕，却发现她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连带着邱霁雨也笑了起来，劫后余生，谁不开心。
“笑什么呢，你快死了知不知道。”
赵合欢冷哼一声，“你才要死了，老娘会活的好好的。”
“还知道自己活着，没傻。”邱霁雨的声音越来越小，赵合欢的眼皮越来越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