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海风吹了过来,空气中混杂着食物的气味与它的温度,而她的头发也随着风微微的摆着。那头发在暮色中几乎就与它合为一体。风没有停,头发依然摆着,但我已经忘记了那是谁的头发,我也忘记了这片暮色,我只是看着这份摆动。我疑惑不解,我忘乎所以,我疑惑着,我想认出他的名字,我想获得我已经失去的回忆。我看了这摆动许久,我让这头发的名字,和这附近的暮色,出现又隐去了好几回,但是我还是没能想起,那个我失去的名字。我知道在她的头发间,在这暮色里的摇动和那刚才的隐隐约约的海景,都给我指向同一个方向,但是这个方向的后面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它要我想起来呢?忽然就在我思索的时候,风停了,摆动就要消失了,头发振动的幅度以我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缩小,我知道它就要消失的时间点,这个时间近在咫尺,它紧贴着我,它就要成为我的一部分,一个我从此不再需要考虑和遇见的一部分了。可我还是没能想起那个名字,我感到失望和悲哀,我觉得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了。唉!要是风能再久一点该多好!海,五年前的海蓦然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连同那个十八岁的我,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替代了我即将失去的摆动。我突然间豁然开朗,疑惑也都烟消云散了,可我没有因为那十八岁的失望而感到失望,我对他有些距离,我还没有完全想起。五年,整整五年,除了读书我没有再想过别的东西,更没拥有过别的东西,失望是种怎样的感觉,我还不知道。不过既然我认出了,那让我疑惑的名字,正是十八岁的我的时候,我想一定能完整的获得它。我感到了淡淡的幸福,我觉得自己也是有希望的人,因为,我并不是像我之前所想的那样一无所有,至少,我还有一些可待追回的记忆。
“怎么啦?”
“什么?”
“为什么这样看我啊?”
“没什么,没什么。”
我扭过头看着五年后的海,我留下她关切的眼神,在这渐渐变暗的暮色中。
她拧开那瓶水,水通过喉咙的声音,一下又一下,这声音中的某种情绪,我听到了。很久很久之前我就听过这种声音,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只能看着这片海,和这周围的一切景色,吃饭的人,闪烁的光,变黑的山……我寻找一切尚未被我发现的细节,比如某个落在沙子上的瓶盖,某个在桌子下晃动的腿,可我的背后,那个声音在响着。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端上了菜,我回过头,是一碗西红柿鸡蛋面。我拿起筷子就开始去吃,刚出锅的面,有些烫嘴,吞下去的时候喉咙里觉得更烫。
在我等待她吃完的时候,我看着她,她就那样的吃着,如同我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没有刻意的修饰高雅,没有慌张失措的加速。我不知道我在看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么,只是我回不过头,有一种飘渺的东西它让我固定在她的面前。
“走吧。”
“去哪里?”
“看海。”
“好的。”
我拿过菜单,准备付钱。
“不用了,这家店我从小吃到大,钱下个月再算。”
她站在那个引力即将消散的地方等着我,我放下菜单,开始跟过去。
我们穿过人群,走过台阶,踏上软软的海沙,就这样我跟在她的背后一点一点的靠近海岸线。
“以前来过海边吗?”
“没有。”
“感觉怎样?”
“感觉很好,比在读书的时候感觉更好。”我说。
“没想到,来对了。”她说。
她俯身拾起一抔细沙,向右边走着。我跟在后面,看着沙子从她手里在夜色中滑出一条深色调的细线。
“前面有一块石头,我们可以在那里休息一会儿,那边的海涛比这里的激烈。”
她抬头看着遥远的海边,我坐在她的身边,海风吹来了她头发的香味,淡淡的像雨后的泥土味,似断非断。我闻着这样的味道的同时也抬头像她那样看着海边,一层又一层的海浪飘进我的耳朵,可这一切都不能把她抹去。她就在我的身边,那轻微的呼吸声,那眨动中的细小睫毛,还有那种香味里的微弱,这里面都饱含了她的名字,一个从下午开始就为我建立起的名字。
这个名字,像我过去在试卷的云彩里发现的那个大海一样,它吸引着我。我想要去把它看清,我也想去往它的身边。可是我的身上还有那份类似于试卷一样的东西,它压迫着我,它阻止着我,它抵挡着我。我怎样靠近?我能不能靠近?各种各样的想法让我感到沉重,我不知道该怎样和这个名字来恰当的对话。
我让一切照旧,这本来到我面前的书我决定先略过。
“听着这样的海,我觉得很宁静,觉得自己终于不再活的像在牢里。”
“喜欢?”我问。
“不是喜欢,而是只有海边。除了海我无处可去。”
“没有朋友?”我问。
“没有。从小的时候就没有。家里穷就不配有朋友。”
“可怜。”
“你也一样吧?”
“你怎么知道?”我问。
“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
她扭过头开始观察我的侧脸,我顿时觉得像是受到了一种压力,右边被注视的皮肤和汗毛开始收紧。
“看吧,就是这样。”她甩过头,回到那片海。
压力陡然间消失了,我感到一阵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