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就要看不见了,星星开始出现,浪花也只能靠听觉来推测其形状了,我们能看到的东西全部都消失了。一切就像是落幕之后的剧院,演员已经退场,人群都已经离去,就剩下我们停留在一片黑暗之中。她保持甩过头后的眼神,她还在那里,我该怎么做呢?如果我不有所作为,她必定会像刚才在餐馆那样,必定会。
重复的重复会带来什么?那只有乏味。就像是试卷,就像是读书,无休无止的乏味。我不想让她这样。我不想。
“冷?”我向她看去,并把眼睛留在她的身上。
“一直都冷,从来没有暖过。”
“回去?”
“不回。”
“为什么?”
“回去了又能怎样?不回又怎样?”
“还要工作啊?明天还要会要开吧?”
“借口,你说的都是借口。你知道剩下的工作无关紧要,你早已经写好了报告,甚至连修改都不必要,你的工作都做完了,我们只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时间。在这之前做什么都无所谓,做什么都好。”
她仿佛没有压力一样,只是那样的看海,那样的说话,那样的坐着,一切都在重复。我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觉得我们仿佛不是用同一种语言来交谈的人,我们说的话无法接上各自的轨道,但我清楚她要表达的东西是什么,我感觉那就是另一个自己,一个被我自己放逐的那个我,一个让我一直在生活中缺失的我。现在她就在我的身边,如果我拥有了她,我就可以放下手中的书,离开那个我坐了整整五年的位置。
回去后的那天夜里,我无法睡着,睡意是那么深沉,可我很清醒。我拿起了桌子上已经打印完毕的报告,我把它们阅读了一遍,我觉得没有什么值得修改的部分。我拿起一本书,不出我的料想,当这本书的重量和这本书的名字都被我感知后,我对失去了阅读的心情,我合上它,物归原处。我头痛不已,躺在床上,可我无法睡着,就像五年前我趴在列车上想要睡着的那回,我做出了我的努力,可是睡眠久久不叩击我的心门。有什么东西把它占据了,我无法再回去,可是我又能去哪里?
那一夜,无眠。
我看着房间里的空间渐渐变亮,我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地面上拉长,还是想睡。想一睡不起,从此不再醒来。
忽然,我听见了敲门声,这声音让我一阵哆嗦。我关掉不必再开的灯,走到门前将它打开,但是外面一个人都没有。我收起疲惫的眼睛用更清醒的目光去审视,但是什么也没有。我关上门,把半杯冷水一灌而下,稍稍整理下房间,刷刷牙,洗洗脸。就在我做完每天的例行步骤后,房间的门一直没有响过。我手拿着报告,站在门前,门依然静静悄悄的,确认了这一点之后,我迈出了自己的脚步。
早晨的空气清凉透骨,我渐渐开始变得清醒。空荡的走道,空荡的大厅,空荡的马路,空荡的空气。我独自走着,我觉得难以忍受,我找不到任何一个人,世界死沉沉的就好像一切都死去了,唯独留下了我。
遇见她的时候,她在那棵白杨树下。是脚步本能地把我带去了这里,我忘记了我和她的约定——在白杨树下见面,然后一起工作。这一天从我出门的那一刻,到我穿越房间和白杨树之间的这一刻,她的约定没有在我身上发生印象。我来到这里就好像我前往图书馆的那些次数,没有一回需要我去考虑路径,就是这样我自然地出现在我出现的位置。我看到了她,她站在靠近树干旁的两米处,某个树枝下的十米,旁边行道处的三米,她正面对着我,她没有表情。当我借着周围景物的参考而确定出她位置的时候,我懂得了,敲那个门的人并不是她。
那么?那个敲门的人是谁呢?那个我在刷牙的时候,在我握持着报告的时候,在我凝视着门板的时候,我等的那个人是谁呢?我在行走时的这些疑惑,从我见到她的那一眼,我就觉得没有考虑的必要了。因为那个敲门的人不是她的话,那个人是谁我都无所谓,甚至是门到底有没有被敲过我也觉得无所谓。
“早?”
“早。”
“睡的可好?”
“好。”
“先去吃饭吧?”
“好的。”
我又一次跟在她的身后,就像是过去一样,我躲在她的背影下。我目视她的脚步,脚与我之间的距离不远,我多想去追上她,然后抓住她的手向她问道:“那个敲门的人是不是你?”。
我没有这么做,我缺乏力量,我既缺乏追上去的力量,也缺乏直视她的力量,我更缺乏那开口的力量。一旦我有所行动,世界的图像对我来说就改变了,我无法承受这种改变,我承受不了任何改变,就像一个奄奄一息的临终病人,一点震动都痛的受不了。现在的我就是这样,岌岌可危,一触即碎。
现在这样就好,跟在她的后面,一切任她安排,只要心不随波逐流,只要继续呆在那个图书馆的座椅上,不要试图去抓些什么,不要做出努力,再过三天这本默默出现在我身边的书就可永远的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