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露,曦日浮出,此际朗空澄宇,云霭柔白,风气欲动,醒人情思。
山间溪流之上,静流水面忽然荡开波纹,便见一阵清光浮动,蓦地出现一叶小舟,有三人立在上面。
句容环视一周,经过一夜漂流,已经不在原来那处了,便向另二人抱拳告辞,道:“二位真人,若是要出发,到青山镇清氏府上告知在下,在下随时可以为各位引路。”
说完,得到两人回应后,脚下云光一起,载动句容离开船面,算定方位,然后经天穿行,投往青山镇。
在接近青山镇的上空之时,句容感应到镇内有一股同道气机,稍稍一诧异也就过去了,没放在心上。
回到清明阁,句容坐在石台之旁,捏诀趺坐,默运神思,将昨夜所得隐秘一条条梳理。
春霖境与东玄洲域暗订盟约,虽然他不清楚具体约定交易了什么,但显然是将矛头指向了无垠蛮荒,妖族所在之地。
西部的无垠蛮荒,东部的东玄洲域,以及处在两者之间的春霖境,也就是自家所在,这三个地界代表了三方势力,前两者尤为强大且势均力敌,自家就只能在这两者的夹缝里求生存。
妖族与人道连年争斗,妖族企图攻占东玄,而遭人道顽强抵御,因为东玄洲域那处是整片天地的灵华荟萃所在,身处蛮荒的妖族极为垂涎。
之前,自家因为弱小,一直是尽量避免与妖族和人道发生斗争,对这两者之间的争斗也是作壁上观,怕被卷入进去招来灾祸。
这种势态一直持续了近万年,如今自家与人道似乎都有意打破这种态势,故而联手,针对的自然就是妖族了。
想到这里,句容心中涌起一股怒恨之情,因为春霖境历年来着实遭受了不少妖族的侵扰,不知有多少子民命丧于妖族之口。
要不是有圣山镇守,兼之族内还有一位神明存在,令妖族忌惮,春霖境早就成为禽兽做窝之地了。
不过,这种情况终于要改观了,句容感觉浑身血液热烈了起来,心中意志锐进奋发,像回归了少年之时,等不及要清理那圈笼在春霖境四边的尘霾了。
句容念动静心咒言,心绪缓缓平复,然后观想神灵,打磨神性,以期增进功行,为的是给族群复兴多尽一份力。
好久好久他都没这样用心修持了。
人道驻地。
一辆地行宝车出发往青山镇驶来,尾拖云霓一带,纵地浮风,驾车的正是力士教头方勇,里头乘坐的是玄门古境宗两个修士,一名金长恭,一名林清池,前者是后者的师叔。
他们此行是要去商讨商会事宜的,实则数十年前他们就提出建立商会,只是本地土著一直不同意,上次来此发现土著似有意动,今次随着人道使团一道,就是想借着友好往来的名义,好一举促成此事。
他们来到满氏府上,通报之后,满佑亲自接见了进去,将他们带往一处庭院,正是满佑叔祖满乎所居。
满佑在前面引路,金长恭与林清池跟在后面,最后面还跟着两个奴仆。
金长恭见一路走来,许多院落布置,竟是一股东玄凡人富户风味,各处还堆积有许多零碎物件,却摆置地并不合宜,显得杂乱,像是主人家钟爱而又不知道适当用法。
他心底暗笑一声,对此次建成商会的把握又加大一分。
室内,满乎惬意地躺在一架牙床上,身下铺着三层柔软锦褥,房梁上垂下一根金绳,吊着一只铜炉,灰白烟气从里面挥洒而下,闻之甜腻扑鼻。
此时,他已知东玄人正往此处走来,这也是他授意满佑如此做的,他要见识一下东玄人道是个什么样子。
在得知通报后,他便一直在观察这三人,其中一个个头甚大,但只是身躯强健、力气大些而已,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而另外两个才是让他看不透,其人气机也难以捉摸。
金长恭走在巷道上,感应到有人在窥伺自己,心底一冷哂,不去理会,他们自有秘法收束气机,除了这一身相貌,那人休想看出什么去。
林清池面上却有些怒气,也是发现了那人,只觉那人好生无礼,不过也没有发作出来。
其实这也是两者风俗差异,在春霖境,祭司要时时显圣,宣扬神灵威仪,常常一身神光照耀,而且脑后神环象征着祭司的功行,并以此决定地位高低,所以祭司是不会刻意隐藏自身气机的,除了像句容这种有职务在身,太过显眼反而不方便的。
而玄门修士则往往断缘简事,并不愿意张扬,保持一种清净心境,为的是利于修行。
进了院落,坐入厅堂,不待满佑去请,满乎自走了出来,笑向金、林二人,道:“东玄的祭司,听说你们并不敬奉神灵,但我感觉到你们体内依然有强大的力量,所以也叫你们祭司。”说完就往主位上坐去。
满佑见金、林二人有些愕然,便在一旁补充道:“二位东玄来的客人,这是鄙人叔祖满乎,现在白岳山神庙中修行,与你们建立商会之事便是我这位叔祖主持。”
金长恭与林清池相视一眼,站起来朝满乎做了一揖,金长恭以一口春霖方言说道:“春霖的祭司,我们久仰你的大名,所以送上一斛上等贝珠作为见面之礼。”
说完示意方勇,方勇会意从身上的包袱内取出一只瓷斛,露开一隙,便见一道晶亮光辉闪烁而出,再一看是一颗颗腻润光洁的饱满圆珠。
方勇拿给满佑,满佑送到满乎面前,满乎颇有兴趣地从中拿起一颗,放到眼前细看了看,发现不过是一些蚌贝之属产的珍珠,霎时便没了兴趣,随手丢了回去,叫满佑收了。
满佑倒是眼热,他见这些珍珠十分漂亮,可以做成饰品送给妻妾,或者镶进冠冕之中,只是已是成了满乎的了,他可不敢开口向满乎要,于是暗中决定过后再向金、林二人购买。
金长恭见满乎姿态,似是不甚在意这斛贝珠的样子,不由有些诧异,在他看来,这斛贝珠品质上等,内蕴灵机丰富浓郁,无一不是山河秀气所钟的水脉中生长的灵贝蕴养出来的,且还经过精挑细选,可以说是万中无一、价值不菲了。
难道其人身家富有,看不上这些?他却是不信,天地灵华多钟于东玄,春霖境这处虽说灵机清正,却未必能产育多少如此好物,或许,是其人不识这斛贝珠的价值?
这倒极有可能。
金长恭心里这样想,面上一丝也没有表现出来,他介绍道:“在下东玄古境宗长老金长恭,这位是我的师侄林清池。”
林清池微微颌首,满乎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回到金长恭身上,在他看来,金长恭给他的感觉更显得强大,强者在前,是没有弱者说话的份的。
满乎道:“东玄人,听说你们想在青山镇开办商会,您们先说说这个商会是干什么的?”
金长恭一捋胡须,稍作思索,便道:“满乎祭司,所谓‘货殖之利,工商是营’,商会就是为了方便各地物产交换,譬如你我身上衣衫,需要蚕丝、绣线、棉絮、染料,甚或金丝银线,以及巧手女工等,必也不是仅靠一地物产制造而出。”
“商会,便是为了将各地物产集中在一处,再加以综合巧妙利用,造出上等的精品,比那些仅靠一地物产造出的粗陋之物不知好上多少倍。”
说完,金长恭看着满乎,后者似乎没听明白,一副神色不动的样子,于是他再补充道:“满乎祭司,只要建立商会,我们便能为青山镇带来布帛米粮、铜铁器具、牲畜盐巴,还有珠宝珍玩、美酒佳肴,甚至武器刀兵,甚至四海奇珍、天材地宝,当然,这一切都要贵族拿出同等价值的事物来交换。”
听了这些,满佑一副心动不已的样子,满乎却沉定不言,他思量了好一会儿,道:“有一种东西,不知在不在商会的交易之中?”
“祭司直言。”
满乎似有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道:“传闻东玄修士不修神法,却也能得到一身强大力量,其中诀窍是……?”
金、林二人俱是神情一愣,没想到此人会问这个,而且就此看来其人对东玄是没有半分了解的,不由猜测起其人目的来。
金长恭回道:“若论修行,罗列东玄万千法门,可以归纳进四个教门,不过依祭司之意,是要修出大法力的,这虽不合我修行之旨……四个教门要去除一个,便是玄门、元门以及释门了。”
“请指教。”满乎神情专注起来,眼神凝视着金长恭,显得很是想听下去。
“玄门者,俯仰天地,吞吐灵机,含变阴阳,一气为根,而万化殊玄,修至极处,与道真合,道即是我,我即是道。”
“元门者,夺外天地之造化,养内天地之真精,外劫打磨,内寿绵存,练至极处,便可混元永固,万劫长存。”
“释门者,自性真空,开悟顿教,不假外求,离灭生死,修至极处,得那无上正等正觉,便可心体无滞,去来自由。”
这三段话,却是难以用春霖方言说出,金长恭以神意相传,满乎接受了后,却是感觉其中大有玄奥,一时不能理解。
金长恭唯有一笑而已,他道:“祭司,若求这三种道果,举世没有一人敢说有这种成就,不过,我东玄有无数功诀,其中不乏直指大道的无上妙法,祭司可是有意?”
满乎却是没有直接回答,他眸光闪烁,道:“若是有意又如何?无意又如何?”
“祭司若是有意,那我等自有办法将法诀奉送到祭司面前;若是无意,就当我等多此一问罢了。”
满乎没有就此再说下去,大有意味地看着金、林二人,转而说道:“商会成与不成,并不是我一言可决,不过二位放心,我满乎必尽力促成此事。”
其人态度显而易见了,金、林二人相视一笑,隐约猜到了满乎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