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五郎大年初六就离开云烟城回书院了,而陈大郎和三郎两大家子正月十四才赶到过元宵。
这个新年,过得比往年更加的热闹,陈父陈母看着子孙满堂,笑得合不拢嘴,他们最操心还是两个小的,特别是阿灼。陈母特地去庙里拜了拜菩萨,祈求今年一定要把芳龄二十四的闺女嫁出去!
时光如梭,眨眼到了陈灼薇离家的日子。
夜里,她偎依着娘亲,贪婪地呼吸着母亲身上的气息,心里愧疚万分,唉,自己真是个不孝的孩子,时隔十年归家,才两个多月,又要启程离家了。
“阿灼,别难过,你爹和我再打理个一两年,就卸任退休啦,到时候你嫁哪儿我们就住哪儿,可好?”
“娘,哥哥们是不是你们捡来的,哈哈哈……别人都跟着儿子过,也就你们跟着闺女跑的,哈哈……”
“小没良心的!别胡扯了,说正经的,这次你回家,去看看你爷爷,给他上柱香,小时候他也是最宠你的。唉,虽然当年你祖母偏心,毕竟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你小奶奶信里提及,她这几年身子骨也没以前利索了,经常念叨着你……其实她心里对你也是愧疚的……”
“娘,我早不埋怨了,你别担心……”
“回南溪郡好好陪陪她,孙子辈除了你二姐,其他都在外,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
“我晓得,小时候奶也是疼我的,我记着呢。”
陈母摸着女儿丝滑柔顺的发丝,想起往事轻叹了声,又千叮万嘱在外一定要小心。
陈灼薇在娘亲的温软暖语中渐渐进入梦乡。
阳春三月,正是莺飞草长时节,到处焕发生机勃勃的气息。
陈灼薇骑着马悠闲荡在记忆中和阿俊跑了无数次的大街小巷。十年了,依稀保留着曾经的模样,那些老字号的商铺有些已经不在了,还好她最爱的陈记大馄饨还在,迟会儿带上阿寻,来吃上一碗,看看是否还是当初的味道。
转过拐角,便瞧见了象征当年陈家盛极一时的聚珍楼,依旧矗立在墨池大街最繁华的位置。
两根大柱的红漆已经剥落,似乎很久没有修缮过了。“聚珍楼”的牌匾翻新过,就是刷得貌似不怎么上心,一浓一浅,不新不旧的,和周边群楼商铺一比,显得晦暗不已。
看看里头,稀稀落落的几个人都坐在靠窗最好的位置,饮茶远望,似乎这不过是个观景楼。
爷爷在世时,她的金碧辉煌和门庭若市仿佛就在昨日,看着眼前清冷的模样,就像是当初艳艳绝色盛装打扮的芳华少女,短短十年间,变成了垂垂暮老的老妪,蜷缩在车水马龙热闹喧嚣的繁华里,那么的格格不入。
陈灼薇伫立在她的面前,停留了一会儿,幽潭般的眸子里,流淌着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情绪,怀念的,留恋的,决绝的,最后都化为她嘴角一抹讽刺的笑和心底的一丝难过。
“这位客官,想用膳吗?我们南溪楼菜色丰富,味道一绝,您进来坐坐?”
这不,不知道哪儿蹿出来的小二热情非常的声音把她的目光拉向对面,另一座陌生的食楼映入眼帘,只见其富丽堂皇的模样比当年的“聚珍楼”多遑不让啊。
她眼里闪过了然,摇了摇头,便拉了缰绳掉了个头,马蹄哒哒地作响,往小陈府走去。
“南溪楼”里正迈出步子的东家一脸诧异,刚刚那姑娘的脸怎么那么熟悉,那股熟悉带着厌恶和不安。
“老爷,这姑娘怎么跟陈老二这么像啊?”身边老管事一语道破。
“那不成是陈老二家的姑娘!不是十年前外出学艺吗,怎么回来了!难道陈老二一大家子也要回来了!”老管事忍不住声音上扬,语气里的害怕听得东家额头青筋直跳。
“闭嘴!每年清明他们一大家子不都回来祭祖,不过是陈家女娃子,有啥一惊一乍的!”
“是,是,老爷。”
他心里忍不住想,是啊,陈老二那脾气,是绝对不会再回南溪郡发展了,不过这女娃子多少年没音讯,当年还蹦蹦跳跳扎着两坨包子的小丫头,如今已经这么大了。估计学艺有成归来而已,不知道嫁人没有……
自从那件事后,老宅成了人们口中的大陈府,而陈灼薇一家子位于南溪河南面的宅子成了小陈府。
当年,那些年龄稍大的已成家的当地仆从都留了下来,帮忙打点小陈府,加上云烟城早捎信过来,告知陈灼薇大概到达时间,管家陈叔这几日吩咐仆从,里里外外又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边,随时接应大小姐的归来。
这次回来只带了冷寻,其它人跟着哥哥的人先去了皇城,两个人也算轻衣简行,比预期的日子提前了几天。
小陈府的位置极好,临水而居,周围的田地都被陈父买下,整顿成园子。陈母喜草木花植,陈父便四处搜集奇花异草,果树植栽,一年四季,不同时节,不同繁花争艳,是南溪郡最令人艳羡的去处。
陈灼薇骑马到了门口,见一小童正坐在小板凳上,拿着书背得摇头晃脑,他闻马蹄声抬头望去,便瞧见了马上的两个陌生人。
只见小童立刻转头朝着门里喊:“爹……来人啦!”
里头传来答复:“这次来的是谁啊!不会又是大少爷派来的人……”
“不知道啊!不过这次有位姑娘,会不会是大小姐啊……”
只听见里面停顿几秒,立刻传出杂乱且匆忙的脚步声。
似乎,有很多人。
等陈灼薇下了马,上前几步,忽然从门里涌出了一大群人,她不知怎么地,想起了祖父农场里,那群挤成一团的羊群被放出来吃草,冲出栅栏时争先恐后的一幕。
定眼一看,哟,全来了……
她吸了一口气,红了眼,嘴角扯得老大。
“小姐,你总算回来啦!”
“小姐,我……你别挤我啊……”
已经鬓白如雪的陈伯,他的老伴杨嬷嬷,还有抱着孩子从后门人群里拼命挤过来的小酥,以前瘦如竹竿如今丰满得差点认不出来的汤圆,哭得稀里哗啦的芝麻,还有……还有……
她吸了吸鼻子,张开双臂,朝着大伙儿大声喊道:我回来啦……我回来啦……
冷寻看着眼前乱作一团,心里一片柔软和酸涩,忽然感觉身后有动静,转头看见一个老嬷嬷躲在树后,似乎发现了冷寻探究的目光,她脸上露出了慌乱神色,慌慌张张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