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兄:
你那边情形我大约知晓了,眼下朝廷正逢用人之处,兄乃栋梁之才,辛苦难免。弟昨日派人给兄送去些当归黄芪甘草等物,名医吴有性先生恰在本县行医,此番便也随着一起过去,有吴先生在,兄大可稍慰一二。
丘公公的事情弟均已上报朝廷,然而如不出弟所料,此事应该就此过去,朝廷既不会明发邸报也不会对丘公公有任何处置。就如同丘公公临行前对弟所言那般,他是乃厂公义子,有厂公在,他便不会有事,最多三五年内不能出京而已。而弟此番得罪他与厂公,虽说因兄以及阁老力保之故弟得以保全性命与官位,然而往后升迁再无可能,弟怕是从此要在西川终老了。
兄劝弟无事看看易经,弟深以为然。其实昨岁开春之时,弟也曾有幸听过何先生国栋的讲学,受益颇深。当时想法是先琢磨道德经,然后再看易经,毕竟二者之道理互相渗透,不可分割。然而种种事由就此耽误,直到现在,弟才慢慢安顿下来有着心思去好好读经。经中有一卦,曰水山蹇,《象》曰:山上有水,蹇,君子以反身脩德。此话细思起来,便是弟今日之困的极佳写照。故而弟这几日来平心静气,反身修德,谨言慎行。
兄来信问及丘公公一案的细节,言及阁老也颇为关注,弟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就与兄细细道来。
当时连夜升堂,那丘公公也不休息,拿着茶碗坐在一旁听着。蔡师爷倒是一片好心,劝道:“公公,这深更半夜的,您要不先补个觉?”丘公公瞪起眼睛,尖声喝道:“事情都这样了,咱家还睡什么睡?等咱家睡了你们几个贪官污吏好随便找个替罪羊来糊弄咱家吗?”
蔡师爷气的胡子乱抖,我赶紧一把拉开蔡师爷:“师爷,师爷,且审案吧。”
第一个审的,便是翠云楼的牡丹姑娘。
牡丹扭着腰走上堂,软软的往地上一跪,顺便给丘公公和我一起飞了个媚眼。
我一拍惊堂木,牡丹猝不及防这一声倒是一惊,噘着嘴正了正身跪好,我大声问道:“牡丹,这几日晚上你都陪着丘公公?”
牡丹抬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丘公公。丘公公挥了挥手:“看咱家干什么?方大人问什么你如实回答就是!”
牡丹于是从腋窝下抽出手帕来轻轻擦了擦额头,娇声应道:“是!不光是这几个晚上,哎呀丘公公上月来就点名要奴家陪他呢。奴家呀这连着一个月天天晚上都跟公公宿在一起。哎呀,奴家忘了说,上个月是有那么几天,奴家身上不方便,哎呀大人知道为什么的嘛。这几天呀,奴家跟姆妈讲了,姆妈也没办法呀,只好叫月月红那个小贱人来替奴家几天。就为这个呀,丘公公还着生奴家的气呢,可是奴家又有什么办法呢?女人嘛,总归就那么回事。就这几天奴家不在丘公公身边看着的空子,不定月月红那个小贱人心里暗戳戳的琢磨些什么阴谋诡计呢,叫我看呀大人,您呀,干脆把月月红叫来一起审一审?这个小贱人这会儿肯定还在翠云楼里没心没肺的浪着呢,奴家在这里受审,丘公公也受了惊,这小浪蹄子怎么也该轮到审审她才是。”
我瞅了一眼蔡师爷,蔡师爷会意,走下去跟李捕头低声交代。我继续问牡丹:“这一个月来,有没有人企图对丘公公不敬?比如骂公公?或者威胁公公?”
牡丹抿嘴一笑:“哎呀,公公无论走到哪里,身边都跟着锦衣卫,除了像我们这样特别召见的,谁还能见到公公呢?大人您不也深有体会吗?”
我阴着脸看着她,一声没吭,心里暗想她要是再胡说八道一个字,本官就立刻让她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的杀威棒。
牡丹见我神色不善,倒也转得快,赶紧收了那副媚笑,把手帕塞回腋下,低下头老老实实继续说:“回大人的话,丘公公这一个月来,每日并不怎么出门,白天丘公公与道士们谈经论道,晚上叫我们翠云楼的清吟小班饮酒唱曲,等夜深了,也就奴家陪着公公收拾睡觉。除了奴家说的那个月月红,奴家也没见什么人有机会到丘公公眼前。就连锦衣卫的大人们,平时也都是离得远远地守着,没哪个没眼力价的非得凑到公公眼前找骂。”
蔡师爷看着我,低声道:“东翁,那要不要找那些道士来问问?”
我看着丘公公,丘公公却皱着眉头连连摆手:“找那些道长干什么?莫扰了他们清修!他们都是咱家从京里带来的,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他们能干些什么?再说了,他们都是出家人,心里善的很,怎么可能行刺咱家?”
我摸了摸胡子:“这样吧,明天一早,下官亲自去拜访一下这些道长,也不用在公堂提审,就在丹房里面客客气气问两句话,您说呢?一来,咱们审案也做到了滴水不漏,二来,道长们也没失了脸面。您看呢?这个时候下官最关心的倒不是道长们的脸面,而是公公您的安危呀。”
丘公公坐在那里敲着茶碗沉吟了许久,终于一点头:“行,明天你去,记得客气些!”
我冲丘公公一拱手,正要说话,就听李捕头的声音传来:“大人,翠云楼的老鸨王氏和姑娘月月红带到了,这会儿要不要提审?”
我点了点头,便见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带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走了来。
那王三娘款款跪倒,开口道:“大人,老身是翠云楼的掌柜王氏,手下姑娘不懂事,得罪了大人,还请大人责罚。”
我拍了拍惊堂木:“王三娘,得罪本官事小,惊了丘公公事大。”
王三娘立刻磕头道:“大人说得对!”然后又抬头看向丘公公:“公公受惊了?公公现在身体可安好?”
丘公公冲她一摆手:“你好好回方大人的话。”
王三娘伏地磕头不已。我打断她:“行了,别磕头了。我问你,你们翠云楼的姑娘,有谁说过丘公公不好?”
王三娘起身,认真的想了半天,开口道:“大人,我翠云楼包括常伺候公公的牡丹姑娘算起,都知道丘公公出手阔绰,人又温存体贴,一个个的上杆子巴结还来不及,哪有谁还说公公的半个不字呢?只有那些埋怨老身不让去伺候公公的姑娘,绝没有抱怨公公的人。”
王三娘虽然说得认真,我却发现旁边月月红眼光闪了闪。我问月月红:“你在丘公公身边伺候过?”
月月红点点头:“是。”
我看那月月红不过二八年龄,比起牡丹来倒有几分憨直之气。便留了个心,问道:“丘公公待你怎样?”
月月红低头道:“姆妈方才也说了,公公出手阔绰,温存体贴,待奴家自是极好的。”
我摸摸胡子:“那牡丹回来后你不能伺候丘公公了是否心有怨恨?”
月月红一惊抬头看着我:“大人这却从何说起?伺候哪个大爷院子里的规矩都是由姆妈一手安排,而姆妈就是奴家的亲娘,奴家怎么可能怨恨姆妈?”
我看着她:“问的是你恨不恨丘公公?”
月月红顿时大力磕头:“大人,奴家怎会恨丘公公?还请大人明察!”
我摆了摆手,看着堂下这两个女人,又看看丘公公,见丘公公眯着眼睛似乎有些困倦,便道:“行了,知道了,李捕头,你带他们下去吧,眼下快五更天了,且退堂吧。”
丘公公一惊睁开眼睛,清了清嗓子:“行吧,方大人,咱家就回去睡了,你多派些人看着咱家的院子。”
我起身送丘公公出衙门,丘公公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冲我阴阴一笑,伸出三根手指头:“方大人,别忘了跟咱家的三日之约啊。”
说罢,拂袖而去。
我揉着额头,倒在椅子上,蔡师爷叹了口气,也坐了下来,看着我:“大人,眼下怎么办?”
我苦笑:“怎么办?走吧,咱两个再问问月月红去!”
纸短情长,弟写到这里颇有些头晕眼花,等明日再与兄细述吧。
弟梦手书
庚子年二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