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兄:
弟最近几日闭关在家,颇得清闲。然而越是清闲,便越是怠懒。余少时也曾发宏愿,若有一日无案牍之劳形,便立志著书立说,日写万字,以文会友。然则今朝得闲,却浑不想动笔,除却写信外,竟一字也写不动了,可见人世间,总是事与愿违,此一时彼一时也。
见到两句词,颇有意味,写来与兄共赏: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上次给兄的信中说起云家小姐杏娘之事,不想二小姐竟然亲笔写信来问端详,着实诚惶诚恐。不过此事到底奇诡,闺阁听听就算了,兄须得劝劝二小姐,这些都只不过饭后茶余的谈资而已,且莫当真。
那云家杏娘出事后,弟也曾亲去看望过。当时还是谭公子在县衙击鼓喊冤,说云家女公子生病之后父母只是请来和尚道士做法不请医生云云。弟见这谭公子有心将事情闹大,万一云小姐这事儿越传越远,越传越邪门,被省上听见的话难免责怪我治理不当,闹得本县邪祟并出,还真不妙。便带着谭公子一起去了云家,到底事情如何,谭公子亲眼所见,也好趁早住嘴。
然而那云家杏娘一见到谭公子,不顾旁人便是放声大哭,哀声道:“公子,你是来带他走的么?小女子恳请公子手下留情,放过我两个,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谭公子目瞪口呆,惊诧不已。我瞅着他两个颇是奇怪,便让看热闹的众人先散去,问谭公子道:“谭公子,你认识杏娘?”
谭公子俊脸一红,勉强道:“以前踏春时见过一两面而已。”
我负手看着他,这小子明显没说真话。其实此事明眼人一看便知,这谭公子对杏娘有意。只是杏娘乃闺阁女子,轻易不能外出,却不知谭公子何时见到杏娘,何时起意。
谭公子见杏娘拉着他的袖子越哭越伤心,着实忍耐不得,拿出手帕帮杏娘擦拭眼泪,柔声道:“你何必如此?我却带谁走?”
我冷眼旁观,方才谭公子虽然在公堂上直言不惧侃侃而谈,然而此刻在杏娘眼前却体贴温存,判若两人。
其实若论谭公子此人,家世人品倒也与不差,更兼有才有貌,算得上翩翩少年郎,与杏娘两个倒是相配。却不知两人为何如此,莫非是云员外一心看中赵公子从中做梗以致他两个有情人难成眷属?若果然这样,我却少不得去劝一劝云员外,何苦拆散女儿好姻缘。
不料杏娘却哭道:“谭公子,我知你好心带他来见我。我对他一见倾心,此生再难觅此佳偶。求你千万莫要带他走,若是他走了,我,我只怕也难活在这世上了。”
谭公子大惊,瞪直了眼嚷嚷道:“杏娘,你这话我真不懂了!我却带谁来见你了?你说的他,是谁?”
说着,谭公子忍不住左右四顾,竟然看在了本官身上,惊道:“你说的,难不成,难不成是方大人?”
我断声喝道:“胡扯!”
那杏娘哭的梨花带雨:“公子,你就别胡猜了,你赠我东西,我收了本已不该。想要退还与你,却不想遇见他,我,我实难割舍。你此番前来,定是听了外面什么风言风语,要拿回信物。若是其他,我既然无意于你,断无不还之理,只是此物,还请公子就赐我吧,我万万不能与他分开啊!”
我皱眉头听着杏娘这一番胡言乱语。虽然她情绪激荡之下言语颇不通顺,然而大致也能猜到,必然是谭公子之前送了她什么东西,她不想归还。
未婚男女私相授受,本就越礼,现在杏娘拿着东西不还,看这样子,也不像是钟情于谭公子,此事更为蹊跷。我皱眉问:“杏娘,他到底送你了什么东西?”
杏娘听我开口,却只是哀哀哭泣,并不说话。那谭公子叹息道:“杏娘,你将我弄的糊里糊涂又心乱如麻。此前我曾送你一面镜子,你说的便是此物吧。既然送你,那就是你的,我此番前来,并不是要回东西,只是听你抱恙,心中焦急,来看看你罢了。”
杏娘听了这话,乍然停止哭泣,一双凤眼看着眼泪只是盯着谭公子:“公子,你此话当真?”
谭公子叹息道:“当真。”
杏娘一下笑了起来,开心如儿童一般:“公子,你待杏娘真好,今生无以为报,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公子大恩。”
谭公子苦笑叹息:“若是我再生的好看些,是不是就可以今生婚约相许,举案齐眉了?”
杏娘俏脸一红,却端正了神色,庄然道:“谭公子,我岂是那等贪图皮相之人?公子生的极好自不必说,然而我与他之间,并不与皮囊相关,乃心意相通的知己。他有种种奇思妙想,唯有我能懂,而我观书抚琴,所感所想,也唯有他能解。他是我命定之人,我虽不能与他结为夫妇,但是今生今世,我认定了他,心中再不能有旁人。”
谭公子惊诧的看着杏娘:“他?说了半天,他到底是何人?你既然认定了他,却又为何不能与他结为夫妇?”
杏娘脸上一红,垂首道:“谭公子,你有恩于我,更何况此事也与你相关,他人若问,我不屑回答。但你若相问,我怎敢有所隐瞒?若说此君,便是谭公子领他见我,公子怎会不知?”
谭公子倒抽一口冷气:“杏娘,我与你总共也只见了三次面而已,三次相见,周遭只有你的丫鬟,即便如此,你我也已经乱了礼数,我又怎敢贸然带男人见你,你可千万不要乱说!”
杏娘低头浅笑:“谭公子,你何必如此惊慌?他本不是世间之人,礼法对他来说,又有何妨?”
谭公子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他不是人?”
杏娘皱眉笑道:“哎呀,虽说如此,但听公子这么说出来,怎么就觉得这么别扭?”
谭公子“唰”的一声打开折扇,气急败坏的扇着风,似乎气都要上不来了一般:“我说杏娘,你可真把我弄糊涂了,我原以为你这是生了病,现在看来你还真闹不好是中了邪。你等着,我把那郭道士找来给你看看。”
杏娘一跺脚:“谭公子!我说的可都是实情!”
谭公子猛扇着扇子:“那你叫这不是人的谁出来让我和方大人看看如何?”
杏娘看看谭公子,又看看我,沉思半晌:“我倒是可以试试,不过,你们切莫吓坏了他。”
谭公子气极反笑:“我吓坏了他?!你怎么不说他吓坏了我?”
杏娘白了谭公子一眼:“他是斯文人,哪里见过你们这样。。。”
谭公子气道:“我们这样?我们咋样了?”
杏娘用手帕抿嘴笑道:“小女子一时失言,公子莫怪,我这就试着让他出来见见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