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管家!你怎么不说话啦?”吴骚连问了好几声,管家才回过神儿来。
“大人,那怎么成呢?把田分给他们……这怎么能行呢?他们这些下流货色,只会糟蹋了好田地……”管家涨红了脸说,仿佛这不是分吴骚的田地,而是分他自己的田地。
“我问你,这地是谁的?”
“这地作为大人获得爵位的奖赏,当然是大人的了。”
“很好。那这地既然是我的,我是不是有权决定怎么用这些地?”
“话这样说虽然没错……”管家还没说完,就被吴骚打断了。
“好了,不必多说了。既然我有这个权力,那就没有任何人能反对我使用这个权力。”
“大人,他们不会感恩的……”
“哦?为何?”吴骚本不想再跟这管家多费口舌的,不过对于这句话他比较费解:吴骚给他们这么大的恩惠,他们怎么不会感恩呢?吴骚认为越是底层的人越淳朴,知恩图报是劳动人民最基本的特征。所以,对于管家的这句回话,他觉得特别奇怪,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
“回大人,这些人要么就是醉鬼——身上有一个多的铜钱都要拿去买酒喝;要么就是赌徒——赌红了眼,恨不得把妻子孩子都押出去;要么就是懒汉——大人把地给他,让他努力种田,发家致富,那就是痴心妄想……”
吴骚听了这些话,觉得又是管家在那不怀好意地出口伤人,他根本就不相信淳朴的劳动者是这么一些不知好歹的糊涂虫,所以又打断管家说道:“行了行了,你不用说了。我偏不信,我偏要试试看。你去把所有人都召集到院门口来,我要亲自向大家宣布这一决定。”
管家低声嘀咕着“这不是瞎闹么”,一边去召集大家集合——他毕竟还是不敢公开跟吴骚翻脸。
吴骚在院子大门口站定,不一会儿,三十多个仆人都到齐了。吴骚数了一下,加上管家三十二人,再算上那个喝醉酒的醉汉,共三十三人。
三十一个人里面,男女老少都有,不过有一些共同特征:衣衫褴褛,身上的卫生状况都非常糟糕,隔着几米远都能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长时间不洗澡的臭味。
吴骚本来打算让这些仆人先跟他一起先住到那大宅子里去的,一闻到这个味道,他就打消了这个想法。“我境界还是不够,想要慈悲为怀,这些小事儿都忍不了……”他心想。“还是慢慢来吧,一下子让他们住到这么好的房子里,会把他们吓到的。”他又悄悄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来。
“呃……”吴骚走近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想跟他聊两句,却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他。叫他“先生”吧,不合适;叫他“公”、“足下”似乎也有点奇怪。还好,那个人还不笨,自己报上姓名来了,说道:“大人,小的叫金丑。”
“好,金丑,你干的是什么活儿?”吴骚跟他说话的时候,拼命不去看他的脸。因为他脸上有好大一块黑乎乎的脏东西,看着有点像泥巴,又有点像牛粪。下巴上的胡子也脏得打结了,像是用胶水粘成了一绺绺的小辫子。
“穿得破烂就算了,没钱嘛,可以理解;可是脸还是可以洗一洗的吧?水又不要钱……”吴骚心想。
“回大人,小的是农夫,种十几亩地。还照顾几匹马。”
“生活还过得去吧?”
“回、回大人,没什么可抱怨的……肚子吃得饱,我就满意了……”那人摸着肚子,傻笑着回道。
“嘿,还真容易满足……吃饱了肚子就满意了。”吴骚心想。本来还想跟他聊两句,可他身上的味儿实在太大了,吴骚强忍住用手捂鼻子的冲动,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赶紧憋着口气往前走两步,走到一位女士面前。还好,女士比较注意卫生,身上的味儿稍微小一些。
“大人,我叫东鼎。”
这姑娘的嗓门儿把吴骚吓了一跳:能看出来她并没有使劲儿说话,可她说话那声音中气十足、极具穿透力,不禁让他想起来《功夫》里的包租婆[1]。
吴骚再仔细观察她那身材和容貌,跟她那嗓音还挺搭的:一张大方脸,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身体壮硕,露出的一段小臂上可见明显的肌肉线条。这又让他想起来堂吉诃德的梦中情人杜尔西内娅[2]。说实话,之前吴骚是从她硕大的胸部和臀部判断她是位女士,若走近了看她的脸和四肢,却反倒难以判断性别了。
“请问东鼎夫人干的是什么活儿呢?”
“大人!奴婢才十七岁呢!不要叫奴婢夫人,把奴婢都叫老了……”
“十七岁!不是跟我开玩笑吧!我还以为她至少三十岁了呢……”吴骚听着她那洪钟大吕、振聋发聩的嗓音,心里有一万只羊驼奔腾而过。
他咽了一口口水,调整好起伏的心情,继续问道:“那敢问东鼎女郎,做的是什么活儿呢?”
“回大人,奴婢也种地,有二十多亩。”
“种地不是男人干的活儿么?你干得动么?”
“大人,她比牛还壮!一般男人还干不过她呢!”东鼎还没答话,人群里就有一个男人大声说道。东鼎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瞪了那个人一眼,那人立马蔫了。
“好……很好……”吴骚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谈话了。于是他不再找人聊天,退了两步,对所有人说道:“乡亲们!……”话刚说出口他就觉得不对劲,“呃,不是,我是说,女士们先生们!”他也觉得不对,“壮士们,女郎们!”他还是觉得奇怪。管家这时候凑过来轻声说道:“大人,我一般都叫他们臭虫、饿鬼……”吴骚白了管家一眼,继续道:“本人目睹大伙儿生活困苦、缺衣少食,想做出如下变革,让大伙儿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想听听大伙儿是否同意:我想把田地分给大伙儿租种,田地里所有收成都归大家自己所有,只要每年从田地的产出里抽出一部分——当然,是一小部分——给我就可以。也就是说,今后大伙儿不是给我种地,而是给自己种地了。”
吴骚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想观察一下刚才这段话在人群中的反应。
注:
[1]包租婆是周星驰电影《功夫》里的角色,会狮吼功。
[2]试对比《堂吉诃德》中桑丘对杜尔西内娅的描述:“我知道,掷铁棒比得上村里最壮的小伙子。上帝保佑她是个有主意的女人,没的可说,有股男子气概,托庇于她的游侠或者居家骑士哪怕是掉进了泥潭,她也能扯着胡子给揪出来!嘿,好家伙,那块头,那嗓门!跟您说吧,有一回,她站在村里钟楼上召唤几个在她家田里干活的雇工,虽然远在半里开外,却都听见了,好像就在那钟楼底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