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柳轻河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低吼道,“我堂堂神裔一族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女子外嫁!血脉难续!不人不鬼!你再看看大兄,他那时候已经是修行界数一数二的八窍修士,他还那般年轻,以他的天资,有生之年必定可以突破九窍,飞升成仙!”
说到激动处,他猛地扣住水云天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可就是因为你,他生了魔障,失了道心,此生再也无缘于大道!他甘愿一生都守在神树身边,散尽一身修为,流尽全身血液,那固然是为了我柳氏一族的将来,可那同样也是为了给你赎罪!”
水云天似是感受不到肩膀上的疼痛,她极为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怔怔道:“给我......赎罪?”
柳轻河松开了手,突然笑了起来,声音由低变高,越来越大声,越来越难听。
嘶哑癫狂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荒野上,更为这片荒芜之地添加了几分悲凉绝望的意味。
听到这里,穆幼安无意识地握紧了楼宁的手,内心一片波涛汹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已经可以确定,当初下令遗弃她的生母就是这柳氏一族的女儿。
难怪她看到那些傀儡和枯萎的神树会心生不忍和难过——她从来不是一个心肠柔软、感情细腻的人,在鹿蜀死后,她更是把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给了楼宁。而现在之所以会如此,无非是她与这柳家人血脉相连,因果难断!
柳氏一族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妖族之人可谓是罪魁祸首,便是灭族之仇也不过如此。
正所谓,上行下效,逍遥城的城民们之所以争先恐后地表现出仇恨妖族的模样,想来也与城主一家的态度有关,或许他们对妖族越是敌视愤恨,所得到的赏赐就会越多。
也难怪她的母亲会这么恨身为半妖的她......穆幼安设身处地想了想,一直隐藏在心中的郁结之气突然就散了几分。
而她的修行速度远比常人要快很多,固然有精神异能的作用,但想来也是觉醒了体内神血的缘故。也只有神血,才能压制住九尾天狐的血脉,让她一出生就拥有完整的人型。
......
穆幼安心中思绪万千、复杂难言,却也没忘记继续偷听——
柳轻河收了笑,拭去眼角的泪花,对水云天说道:“是不是很好笑?柳长空,我的大兄,你的夫君,他说你性情纯真,做出那些事情绝非你出自你的本心;他说夫妻一体,你的罪孽,就是他的罪孽;他说他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只求我们不要再追究于你......你知道吗,在你藏身于无尽海底进行血脉觉醒的时候,我们找到了你,本来是想杀了你泄愤,是大兄阻止了我们。他说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在不能真正确认你是故意造成这一切的惨剧之前,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他说他没有救下自己的族人,至少也要保护好自己的妻子。”
“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甘愿在大庭广众之下,跪在我们所有人面前,恳求我们放过你!为了你,他亲手折断了一身傲骨,舍弃了身为绝世强者的无上尊严!而你——”
柳轻河的眼中难掩恨意:“却在脱胎换骨之后,将所有犯下的罪过抛诸脑后!你可知道,在你的新生背后,是我大兄的仙途和自由,是我半数族人的性命,是我柳族神裔的万年基业!”
血脉觉醒,神魂重塑,会有一定几率忘记前尘往事,尤其是那些不愿忆起的事情。
柳轻河没想到的是,水云天居然会如此的卑劣无耻,将她对柳氏一族犯下的罪过尽数忘却!
“不是的,不是的......”水云天脑子里混乱不堪,不停往后退。
她想说那些事情都是心魔控制她做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从未想过要伤害柳家人。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吐出口。
——那是她的心魔。
那就是她。
若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生出“想要永远和长空在一起”的心思,她就不会对修为境界那般在意,也不会对神果生出念想。
执念不消便成魔。
入魔之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她心底深处的渴望。
——她渴望变强,渴望与柳长空比肩。
可她又是那么的胆小怯懦,在觉醒血脉的时候,下意识地把心魔做过的事情封存起来。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还是那个天真无害的小鲛妖,还是柳长空最心爱的妻子。
然而现在,她的丑陋心思被柳轻河全部揭穿,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柳轻河却还嫌她受到的刺激不够多,继续道:“你看见了那根炼妖石柱吧,里面不仅有那些海妖,还有你的族人。”
他满怀恶意地笑着:“每隔一年,我们都会抓一只鲛人,将其烧死在祭坛之上,禁锢其魂魄,再把骨灰融入石柱。你觉醒血脉用了多少年,我们就抓了多少只鲛人,那根石柱很高对不对?可惜啊,海妖的气息过于强大,完全遮蔽了你族人的气息,你之前离得那么近,是不是连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啊?”
虽然答应了柳长空要放过水云天,可是濒临灭族的仇恨如何能够就此轻易罢休?
无非是以命偿命、以血还血罢了。
想起那根让她感到心悸的炼妖石柱,里面有她无数族人的魂魄和骨肉......水云天终于崩溃了,捂着耳朵疯狂摇头:“求求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柳轻河用力抓住她的手腕,不顾她的挣扎,恶狠狠道:“水云天你给我听好了!以前是大兄一直阻止我们杀你,所以我们忍下来了。可是现在,大兄他马上就要死了!你听到了吗?柳长空就要死了!”
百年无间断地输送灵力和血液,哪怕是八窍修士,亦会灯尽油枯。
水云天停止了挣扎,脑海里瞬间空白一片。
长空他......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