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才刚刚十七岁，柳轻河时常感叹，说穆幼安是当今修行界中年轻一辈的第一人——他口中所说的年轻一辈，指的是五十岁以下的人。
穆幼安突破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毁了那根巨大的炼妖石柱，释放出里面被禁锢多年的数十只鲛人魂魄，并念了往生咒消除了它们的怨恨，然后送它们投胎。
柳家人没有阻止她，所有的仇恨都已经过去了，他们现在最看重的，是未来。
而此刻逍遥城的水患也被众人合力解决了，水云天见到族人的魂魄有所归依，终于放下了心结，决定带着她的小外甥女返回无尽海。
——纵然她与柳长空依然真心相爱，可两人中间夹杂着血海深仇，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再在一起了。能像现在这样，各自安好，各自珍重，在漫长的余生中彼此怀念，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只是在离开之前，水云天还是有些小小的不甘心，她暗中找到柳轻河，问了他一个问题：“那个水榭真的叫‘长恨天’吗？”
如今的柳氏一族，依稀有了重回昔日荣光的希望，柳轻河身上的担子骤然减轻了不少，心中欢喜放松之下，再看着水云天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便生出了几分怜悯，于是大发慈悲地告知了她真相：“当然不是，那个水榭根本没有名字，是我骗你的。”
柳长空那么爱水云天，又如何舍得恨她？他那时候之所以那么说，无非就是想看她痛苦罢了。
得了想要的答案，水云天也不纠结柳轻河为什么要骗她，心满意足地走了。
......
在水云天二人离开之后，柳轻河变得忙碌起来，他花了十天的时间，安抚城民、整顿秩序、教会一个擅长管理的族人打点逍遥城的各项事务......
待到这一切都交代好后，柳轻河留下书信一封，而后悄悄带着所有的傀儡来到圣地之中。
柳长空等人正在闭关恢复修为；楼宁和穆幼安这几日早出晚归，距二人回来尚有几个时辰。
——他有足够的时间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被任何人打扰。
将傀儡依次召唤出来，在神树面前站成长长的一排。
柳轻河一个个地数过去：“祖父、叔父、父亲、二哥、三姐......”
每走过一个人，他就跪下来用力地磕一个头，从左往右，九个人，一个不落。
等到这九个响头磕完，柳轻河的额头早已破了皮，鲜血顺着他的鼻梁滑落，可他却毫不在乎。
与这些为柳氏一族付出了一切的族人相比，他的这点伤口根本就无关痛痒。
禁术哪里是那么轻易施展的呢？最初的时候，他也是牺牲了五名族人之后，才终于在第六次炼制成功。再之后的炼制也不是次次都会成功，几乎每隔五次就会失败一次，而失败的下场，就是族人们的身死道消。再加上这些年来对抗外敌所造成的损失......他们是仅剩的九个人了。
柳轻河说水云天毁了柳氏一族的根基，可他又何尝不是亲手覆灭了族人们的生机呢？
罪孽深重，百死莫赎。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当初那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好在他以后都不用再苦恼了，穆幼安的出现让他看到了希望，神树和大兄等人的恢复更是让他放下了心中重担。
他想，他终于可以解脱了。
解除与傀儡们的主仆联系后，柳轻河跪在神树之下，背对着那九个人，闭上眼，划破脖颈。
猩红的血液喷洒在神树的表皮、叶子、地面上。
金色的叶片无风自动，簌簌作响，似乎是神树想阻止些什么，却终究是无能为力。
随着体内的温度迅速下降，柳轻河无力地靠在树干上，嘴角扯出了一个浅笑——只要他这个炼制者死去，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操控这些傀儡了，他们自由了——哪怕他们并不知道、也无法理解自由是什么。
神情恍惚下，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无数个人影——是那些自愿被他炼成傀儡的族人。
他们张大着嘴，仿佛在争先恐后地对他说些什么。
柳轻河拼尽全力也听不清楚，那些嘈杂的声音环绕在他的耳边，含糊不清。
他们在指责他么？在怨恨他么？还是在痛骂他的轻生？不满他的逃避？
柳轻河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这些年来，他活得太累了。
——他是个懦夫。
他知道仅是死亡，不足以弥补他对族人犯下的罪过，可他想不到其他的方法了......他在心底期盼着，他们可以原谅他......
柳轻河脑海中越来越昏沉，族人们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耳边那些嘈杂的声音也陡然安静下来，有人捂住了他的脖子，然后他听到了一个极尽温柔的嗓音——
“他们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你尽力了。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就什么都好了。”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柳轻河终于放开了心神，他想，他得到了宽恕。
神树下方，穆幼安从楼宁手上接过柳轻河。
他们来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好在柳轻河失去生命体征的前一刻赶到，把他救了回来。
穆幼安早就看出了柳轻河心存死志，她知道光凭劝说是无法阻止他的，于是就和楼宁商量好，假装外出，给他制造机会，让他宣泄出内心的苦痛。
不破不立。
事实证明，他们的做法是正确的。经过这场自杀未遂，柳轻河心中的郁气减轻了不少。
楼宁看着并排而站的傀儡们，他们身体僵硬，面无表情，哪怕是刚才“主人”即将死亡，也不见他们面上流露出丝毫情感变化。
——他们没有三魂七魄，只剩下一具不知疼痛、没有感情的躯壳。
没有人都唤回那些消散的魂魄——可是我能做到——楼宁心中笃定。
在陷入昏睡的那一个月里，他隐约梦见了许多画面，在那些画面里，他似乎做过同样的事——赋予死物灵魂——就如同十年前，他为玄天镜灵构造人身一般。
与生俱来，轻而易举。
与十年前相比，他的灵力大增，甚至不再需要耗费神魂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