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璞】无字,生年不详,南港说和人,幼年六亲不在,长于市井,能言善辩,人脉广布,主命星:巨门,生身垣:不详
南港因码头而名,码头因临水而成。南港的码头没有冬天,一年四季商船繁忙,自许朝定鼎天下,重商补农的政策全面推行,每一年从南港进出的货物不计其数。
于是,码头成了整个南港的核心。
南港码头连接着大陆和东海,上百个泊位上错落的停着各地的大小船只,商船上挂着各色的旗号,码头里货仓林立,力士和脚夫们来往扛负,赚着辛苦钱。
码头外穿过正对着的永清正门,便是南港最大最繁华的万商街,坐在街的另一头,遥遥对着永清正门的是南港最大的银号票局广汇号。
从广汇号门口的横街向西不远,有一个很特别的铺面,当街挑起两个旗杆。其中一根挑悬着一个能装得下人那么大的鸟笼,鸟笼顶上带有遮阳伞,笼子下方带有可拆卸的便溺盘。硕大的鸟笼里,装着一只金丝翡羽的血孔雀,正在笼子里悠然的散步。另一根旗杆高挑着一面旗幌子,上面用金丝银线勾就三个隶书大字:“尚灵苑”。
再看旗杆下面,几个伙计当街摆出了十几个大小各异的笼子,有木的,竹的,铜的,金的,材质各异。但笼子里全部都是天南地北的珍禽异兽。当街围着好多路人商客,有驻足观看的,有讨价还价的,也有询问了解的,好不热闹。
这尚灵苑是南港头号的灵宠铺子,放眼整个许国也是首屈一指。多少达官贵人怀里抱着的灵猫雪貂,文人墨客手举着的鹦鹉鹩哥,地痞流氓牵着的赛犬斗鸡,富商巨贾案头的锦鲤银龙都是出自这家尚灵苑。
此时虽三月中旬,但南港的上午,已然艳阳微醺,颇有些炎热。一顶轻便敞轿,颤悠悠的停在了尚灵苑的门口。从轿子上走下一位团脸矮胖子,穿着一身青色轻纱褂子,摇着折扇,身后跟了一个姑娘,穿着水粉色的纱裙,打着一把遮阳伞,容貌娇俏。
只见商铺门里快步迎出一个中年长者,看穿着似乎是个掌柜,满脸堆着笑,说道:“哎呦喂,璞老爷,这是哪儿阵风把您吹来了?赶紧里面请。”一边说,一边把两位客人迎进门。
谢璞一拱手,微笑礼道:“三掌柜,生意兴隆!”
一进到门里,也全是各色的笼子,摆放得琳琅满目,八九个伙计在招待着客人,满屋子乱哄哄的。
“璞老爷,您直接后面吧,这儿乱糟糟也说不了话。”
三掌柜的伸手一引,谢璞带着朝云径直绕过门市,进了中庭。尚灵苑是扇面型的格局,过了门市后的中庭,有一个正厅,左右各有两个偏厅,全部都作会客之用。
进了右手边第一个偏厅,三掌柜给谢璞和朝云的让了座,喊小伙计上了茶,等谢璞歇了口气,问道:
“谢大老爷来我们小店,有什么需要小的伺候的?”
谢璞放下茶碗,一摆手道:“三掌柜客气,我是来拜访戈老爷的,烦请通报。”
三掌柜面带难色,说道:“璞老爷,我家东主——不在啊。”
谢璞呵呵一笑,伸手有端起茶碗,低头抿了口茶,眼皮也没抬,说道:
“三掌柜是取笑我么?”
三掌柜尴尬的扭曲着脸,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
朝云在旁边温和的说道:“你就说我家老爷是来救他的,快去吧!”
三掌柜为难的说:“那我去就给您再找一遍,您稍坐哈。”
说完转身去了。
谢璞和朝云对视一笑,朝云道:“这汪家三掌柜倒还算机敏?”
谢璞摇起折扇,长叹一声,说道:
“苦了这汪戈,躲这儿大半月了,要不是小雀儿们得力,真难翻找他!”
朝云点点头,笑道:“放眼南港啊,还真没有我们小雀儿们翻不着的人。”
谢璞也点头认可。
朝云俏脸一歪,问道:“老爷您费这么大劲要找这个戈老爷,可是要谈什么生意?”
谢璞道:“唉,说来话长啊,要不是因为你和暮雨两个丫头,我也不用费这么大的劲儿了。”
“啊?”朝云脸色一下变得失落,悻悻说道:“是我和暮雨给您惹了什么麻烦了么?”
谢璞恍然自己走了嘴,掩口解释道:“唉,你别多想,不是你们的问题。”
看着朝云星目泛红,像要哭一样,谢璞赶紧继续解释道:“不是因为你俩,是因为我,这不是有事要找花家吗,你也知道上次因为选花魁,评八艳的事情,得罪了花十四,只能先找汪老头,他跟花十四的关系最好。”
朝云恍然大悟,转忧为喜,问道:“他们关系很好么?”
谢璞看她没事了,松了口气,端起茶碗吹了吹,说道:“你不知道那些东岛的阿猫阿狗都是怎么上岸的?”
朝云也噙了口茶,忽地笑道:
“还好你这次没带着暮雨?”
谢璞一愣,问道:“怎么?她不是主动要去找那个醉酒的书生萧枝么?”
朝云解释道:“她是不知道你来尚灵苑。”
谢璞恍然大悟,笑道:“想起来了,这丫头跟我说了一回,想要买一只东岛驯化的灵宠。”
朝云道:“所以老爷您回去可千万别提起!”
谢璞笑道:“不妨不妨,些许银钱,买给她就是啦!之前是忙,老记不得这茬儿。”
“老爷不用理她,估计她早忘了。”朝云笑答。
谢璞拢了手里的折扇,敲着桌子说道:“云儿,你可有看中,老爷一并买给你。”
朝云脸儿一红,回道:“云儿不喜欢这些。”
“那你喜欢什么?这万商街市上什么都有,北地冰原打磨的晶镯、西疆冶金士煅化的眉妆刀、海外博族人的香料、南泽陆族人烧的陆瓷……,这么多你有没有看上的?”
“老爷您也知道,这儿的货铺商家,比邻皆是,看得人眼都花了!我每次来这儿,都只去买些巴州的食材和亘州的药材,最多再选些香料,别的都没工夫细瞧。”朝云说道,
“老爷我遇到你,算是有口福。以后喜欢什么,不用跟老爷说,直接去买就是。”谢璞笑着说。
“谢老爷!”朝云赶紧谢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天儿的时候,三掌柜回来了,躬身低头说道:“东主请二位后宅叙话。”
说完,领着谢璞主仆拐出偏厅,带着两人七拐八拐的从回廊连脊穿门过户,到了一处格外幽静的里院,一指一间屋子,说道:“璞老爷,您请吧,我家东主有请。”
谢璞推门进了屋,小屋不大,一进门就看到一位满脸青筋的干瘦老头正站在门口迎他,惶惶然的赶紧关上屋门。
这人正是尚灵苑东主汪戈,他穿着青衫便服,也未冠带,脚上随便趿了个靴子,脸上胡须也未梳理,看似颓废已久,红着眼睛里全是血丝,腮边枯瘦无肉,干枯花白的眉毛深深的皱在一处。
看到谢璞笑着说道:“璞老爷,你真是神通广大,没人跟着吧?”
谢璞苦笑着摇头说:“我说戈老爷,你这堂堂一个南港巨贾,驯兽汪家的嫡传后人,就这么缩头缩脑的躲谁啊,这是?我可是找你好几天了!”
汪戈摇摇头,一边招呼着两位落座,一边无奈的叹道:
“哎,家里的母兽,难驯啊!”
“哦?戈老爷又得奇兽难驯,所以躲在这儿思忖驯化之法?”谢璞故意开玩笑逗着玩。
“哼,天下间有何等奇兽是我汪戈驯不来的?唯此悍妇罢了!!”说完,汪戈竟然老泪纵横,仰天长叹。
“戈老爷,你忘了我家老爷最擅长什么啦?”朝云看不过去,忙安慰提醒道。
“对呀!”汪戈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你璞老爷是南港第一说和人,你帮我去说服那悍妇。”
谢璞眯着眼睛笑着说:“谢某自当尽力而为,可是到底缘何——??”
“哎!”汪戈先长叹一声,接着讲道:“说来话长,我汪家早在先祖之时,就是驯兽世家,传说时代驯兽师传下六姓,我汪姓乃是其一。怎奈何传到我这一代人丁凋零,我又多年无子,只有一女。我若不在,这辈子攒下的家底儿给了外姓不说,我这一身驯兽的本事也断了姓氏,我不甘心呐。怎奈何家里一直有个悍妇守着,年轻时还有些女子纳上门,不是被她打走,就是主动退婚。这年岁大了更没个接续了。这不是两个月前,正好有人送我个美娇娘作填房,不嫌我老,也肯不入门户,就偷养在城外了。怎成想我没忍住,去得勤了,被那悍妇发现,一路吵打。打跑了我的新妾,差点拆了我这把骨头去,堪堪躲在这儿半个多月,算是捡回一条残命,不知道我那苦命的蚕儿,如今如何?”
汪戈一边说,一边拍着大腿,鼻涕一把泪一把,听得朝云憋不住笑,好奇的问:“蚕儿?戈老爷你还养蚕?”
“养什么蚕?我那小妾唤作蚕娘。”汪戈说道此处,颤抖着干枯的手指捂着脸,更加伤心欲绝。
“哎,戈老爷,你先莫要悲伤。当务之急,你是想要跟夫人和好,还是想跟夫人决裂?”
汪老头呆了,干瞪着眼睛看着谢璞,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
谢璞看着他,严肃地说:“戈老爷,你要想和好,你也清楚尊夫人的脾气,趁早断了纳妾生子的念想,况且你也这么大年纪了,就算那个蚕娘真的有了身孕,你心里有底么?敢把家产传给那孩子么?”
汪戈听了眼珠一转,无奈的微微点点头。
谢璞又说:“你要不想和好,那也简单,我谢璞帮你找个杀手,保证神鬼不知,你回去办丧事即可,以后要纳几个蚕娘、丝娘的,都不妨事。你看怎样?”
汪戈大骇,怒道:“这怎么行,怎么能害我夫人性命!”
谢璞笑了,说道:“那如何选,你来说说。”
汪戈干瞪着笑眯眯的谢璞主仆,叹道:“我也是老了老了,猪油蒙了心了!唉,璞老爷,你真不愧是南港第一说才,我服了。”
谢璞笑道:“谬赞了,戈老爷,你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
“是啊!”枯瘦的老者无比慨叹,怅然若失,继而说道:“谢璞,你找我,不是专门为了开解我来的吧?”
谢璞笑了,面色有些羞赧,说道:
“瞒不过您老的法眼,在下确实有事相求啊。”
汪戈这会儿神采复现,刚才的身心俱疲的状态一扫而空,爽朗一笑道:
“璞老爷,你有话尽管讲,只要汪某力所能及,定当助你!”
谢璞如释重负,欣然说道:“戈老爷,你若能帮谢某这个忙,谢某定当凭此三寸之舌说得尊夫人与你不计前嫌,破镜重圆。”
汪戈一听,眉毛一挑,瞪大了眼睛,说道:“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你有何事为难,快快说给我听。”
三天后,正午的南港花街。
“快去看啊,花十四娘与人斗酒啦!!”
“快——快走,去瞧热闹!”
熙熙攘攘的万商街、横街、花街,不知道是谁喊着一嗓子,登时人流涌动,顺着永清正门倾泻而出。
穿过了南港城的南门——永清门,门外正对的就是南港码头,本来都是来往的脚夫和运货推车,吆喝的工头,合力的号子,远处还有装卸重货的闷响。
而此时插满了各色的旗杆的码头上,被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码头正中的广场上,被人用麻包货堆垒起一个平台,台子正中放着一张大长桌子,桌子上下一排排的放着近百个未开封的酒坛子。
一个身材壮硕的妇人,一身紧绷的大红衣靠,勒着胸口的刺绣抹胸向外凸着,粗腰粗腿大脚片子,蹬着一副木屐板儿。撸胳膊挽袖子,身上的皮肤晒得莜麦尖儿的颜色。再瞧脸上,方方的一张大脸,汉子般的紫棠面皮上擦着浓浓的胭脂粉,短发浓眉,左鬓纹了一个鱼纹,耳朵上排排的穿了四五个耳骨,四五个银灿灿的耳环在烈日下闪着光。
这妇人正一只脚踩在一个油光锃亮的红木长条凳上,一手拄着膝盖喊道:
“我花十四娘虽然是个女人,但也是花家打头的,说一不二,你今天喝得过我,看在老汪的面子上,咱们的旧账就算清了!”
桌子对面两个男人,一个矮胖子对一个枯瘦老者,用手挡着嘴,苦着脸低声说道:“老汪,这就是你说和的结果?”
“我说璞老爷,你们这梁子啊太深,这花家十四奶奶什么脾气,谁不晓得。”汪戈也是一脸苦相,用手捂着嘴,低声回道。
“唉!两个老爷们,嘀嘀咕咕的,要不要脸!”花十四娘用手一拍酒坛子,骂道,接着起哄道:“这下面这么多人可看着呢,要是怂了的话,也行,给我十四磕个头,认个错,以后见面绕着走,就完了!”
“哈哈哈——哈哈——”下面围观的人,已然是人潮人海,内圈全都是穿着大红马甲的壮年脚夫力士,马甲背后,黑线绣了一个花字。这群人都在跟着起哄,说什么的都有:
“璞老爷,磕头吧!”
“璞老爷,别怕,跟他喝!!”
“爷们儿点嘿。”
……
汪戈冲着谢璞双手一摊,意思是尽力了。
谢璞看着这一桌子酒,头上沁出了汗。喝是肯定喝不过的,自己的酒量纵然算好的,但跟闻名南港的花十四娘比,那是小巫见大巫了。不喝的话,如今有求于花家,好不容易靠着汪戈的面子,算是有机会能解之前的一些小矛盾,硬着头皮也得往上冲。
谢璞微微一笑,这是他开始施展辩才的起手式,不疾不徐的说:
“十四娘你的酒量谢某是见识过的,但说到认怂也谈不上,谢某虽不是千杯不醉,但也算是觥筹之间纵横多年。如若这么个斗法,赢了,以男欺女,不算英雄;若输了,更不用说,颜面无存啊。”
“哈哈哈,你们这些人,满脑子花花道道。来来来,你说,怎么斗,只要是喝酒,我十四奉陪就是!”花十四娘一脸的不屑,但又很会煽动气氛,一句话说完,下面又是一顿起哄。
谢璞一摆手,等下面安静了,接着说道:
“酒是花家的酒,码头是花家的码头,我提个喝法,你看行不行?”
“你说!”花十四娘豪气的说。
“我知道你十四娘海量,咱们斗酒,怕是喝到天黑你也没事,大伙儿看了半天,也看不出结果,白白的跟这儿站了一下午。要不这样,咱们既比酒量,也比速度,每人二十坛,谁先喝完,又喝不倒,谁就赢。谢某不善牛饮,需要美酒配佳肴,让我家小丫头朝云帮我准备点下酒菜,你可以先喝,这等菜的时间算我让你的,如何?”
这一番话一说,全场一片惊呼。二十坛酒比快,这是酒神下界啊,恐怕今生也难看到这种场面。
现场众人纷纷表示认同,大家看着这两位一口一口的慢慢喝确实乏味,这二十坛起码有二十斤的玉冰烧酒,比个快,听起来都让人兴奋。
谢璞一下子动员了现场的观众,又夸下海口让花十四娘先喝,花十四娘只得认可这个斗法,但心里头确是极其不爽,自己的酒量放眼南港哪儿有敌手,这谢璞不声不响的,还要让自己一个备菜的时间,简直是赤果果的嘲弄。于是歪着嘴角问道:
“好!你若是输了怎么说?”
“我若输了,我磕头认错不说,从此以后穿上马甲给你们花家当脚夫。”谢璞自信满满的说。
汪戈在旁边吓得直摆手,单薄干枯的身体都要抖起来了,就差伸手上去捂住谢璞的嘴了。听谢璞说完,又是跺脚,又是捶腿的。
倒是谢璞泰然自若,云淡风轻,一副必胜的表情让花十四娘更是无名火起,大声的说道:“好!在场的花家兄弟们都听到了!今天你要是喝死了,我花家的马甲送你做寿衣!”
谢璞也不生气,抬手也一拍桌上的酒坛子,挑衅道:“如果你花十四娘输了,又怎么说?”
“我花十四认你谢璞当大哥,以后唯你是从!”花十四娘的脸已然涨得青紫,满腔的怒气,无处宣泄,就等着说一说开始,三下五除二,喝完二十坛酒,撂翻对面这个矮胖子。
“好!”谢璞一指花十四娘,说:“一言既出!”
花十四娘接道:“驷马难追!”
谢璞一转身,对着身后的侍女说道:“云儿,去给老爷准备酒菜,我要同和顺的酱驴筋儿,百馔楼的海府合家欢,凼桥张婆的臭豆腐,博姬酒肆的下酒圣品椒香烤白条。”
花十四娘越听越气,朝云和汪戈也听得目瞪口呆,现场围观的人群个个瞠目结舌。这几家食档遍布南港四处,这些菜备齐了,少说也要大半个时辰,这等于让了花十四娘大半个时辰的时间,有这个功夫,五六坛酒也喝完了。
下面的围观群众一片哗然,纷纷摇头,说璞老爷输定了。
“看什么啊,快去啊!”谢璞笑着跟朝云说道,“快着点儿,你老爷我跟人家斗着酒呢。”
朝云哪儿敢怠慢,飞一样的跑去了。
谢璞回头看看叉着腰的花十四娘,说道:
“来,十四娘,别等了,喝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