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宁从梦中惊醒,自己靠在萧瑮怀中站在窗边,她抬头看向母亲的床榻,父亲,哥哥都站在那里,下人跪了一地,以宁问:“怎么了?”
萧瑮搂紧她,轻声说:“宁儿,你听我说,娘,娘走了。”
以宁不信:“你说什么呢,去哪儿了?”以宁走到母亲床边,笑说:“没去哪儿啊,不就在家呢嘛。”以宁坐下,伸手去摸母亲的手,却发现母亲的身子已经凉了,她瞬间冻住,半晌回过神来,自责到了极致:“爹,对不起,我,我刚才睡着了,我以为我就只是睡了一会儿,我,我不应该睡着的,我不该睡的。”以宁伏在母亲身上哭泣,“娘,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睡着的,你骂我吧。”
林父沉声对萧瑮道:“瑮儿,你带阿宁回屋里去待一会儿吧,之后的事情,别叫她看见。”
萧瑮过去把以宁扶起来,她已经泣不成声,嘴里说着:“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在这儿陪我娘,我哪也不去。”萧瑮觉得她几乎没有重量,轻轻一拉身子就离开了床畔,却没有力气自己站稳,萧瑮俯身抱着她出去,以宁在萧瑮怀中挣扎,余光看见家里已经挂起了白绸,丫鬟捧着孝服过来,她眼里的世界晃啊,晃啊,变成了一团模糊。
萧瑮把她抱回屋,轻轻放在床上,以宁不再哭泣,只是睁着眼睛失神,面无表情,也不言语,萧瑮不怕她哭,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更让人心疼,从旁劝道:“宁儿,难过就哭出来吧,你这样不哭不闹,窝在心里更难受。”
过了很久,以宁才开口说话,她问萧瑮:“这次是真的,不是梦,对不对?”她抬手狠狠咬了自己一口,也不知道疼不疼。
萧瑮拉过她的手轻吻她腕侧的牙印:“宁儿,娘走得很安稳,脸上还笑着呢,她肯定是去了好地方,你常跟我说,生死有命,重要的是活着的时候,娘最后这一段路你一直陪着她,她每天都很开心的,娘最放心不下你,你就好好的送她走吧,嗯?”
以宁点点头,想起梦里娘说的话,爹爹和哥哥还要人宽慰,他们心里的难过一定不比自己少,以宁撑着床自己坐起来,说话声音有些沙哑:“让她们把孝衣拿进来吧,要换上。”
雪海几个端着衣服进来,她们衣服都换好了,一色的麻布白,看到小姐脸色难看,雪海劝道:“小姐,您自己身上还没全好呢,再难过也顾着点儿身体。”
以宁点点头,起来换衣服,屏风后面,她几次站不住,艰难的换上衣服,她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要好好送母亲一程,要好好送母亲一程,从前自认旷达,总觉的自己是看淡生死的那种人,今日想想,其实自己只是对自己的生死无所谓,面对亲人的离逝,自己只是一个俗人,伤心,内疚,懊悔,一切的情绪都涌了上来,怎么可能看淡呢,师父说人活着就像修行,有喜就会有悲,有生就会有死,都尝遍了也好,要么领会成长,要么顿悟得道,总是道行。
这滋味,还真是苦涩得不一般呢。
萧瑮和以宁都换好了丧衣,走到前厅,灵堂已经布置好,爹爹站着和顾伯伯说话,哥哥指挥下人在摆东西,一会儿的功夫,大哥和二哥竟然已经到了,以宁过来见过两位哥哥,他们也和萧瑮见了礼,以宁问道:“大哥,二哥,怎么来得这么快?”
林以宏道:“家里让我们来看看,没想到……”
以宁的二哥林以宪说:“万事有我们,你不要太难过。”
以宁点点头,往堂里走,看到母亲金丝楠木的棺椁,心头刺痛,那天母女闲聊,谈起敬贵妃,母亲告诉以宁很多贵妃年轻时候的事情:“你婆婆啊,在宫里做娘娘,倒浪费了手艺,她从前就喜欢鼓捣些小玩意儿,给我做过木碗,簪子,手串什么的,娘时常用的那根楠木簪子,就是你婆婆亲手雕的。”
“怪道我没见过相似的,原来是贵妃娘娘亲制。”
“我随口说的喜欢楠木,她送我什么都是楠木,她也是很有趣的一个人。”
“娘为什么喜欢楠木?”
“嗯…是因为你爹喜欢,他说楠木稳重,味道也好。我觉得有理,就跟着喜欢,我想给我自己挑一间老房,要金丝楠木的,这是最好的楠木料子,要早点定,不然会来不及的。”
以宁嗔道:“您再说这种话我可要生气了,什么来得及来不及,现在若备下一百年以后才许用。”林母只是笑笑。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竟然真的去定了,以宁颤抖着摸了摸那楠木板,萧瑮以为她站不稳,过来扶住,以宁道:“我没事儿,我和娘说几句。”
“好。”萧瑮退到一旁,和林以安说话,眼睛不时看着她。
以宁看到母亲脸上微微带笑,自己也挤出微笑:“王爷说您走得很安稳,看来是真的。”她从项上取下贴身的玉锁,轻轻放在母亲身边,“女儿不能随母亲同去,这枚玉锁您带着,就好像我一直在您身边一样。您放心,我会时常家来看爹爹和哥哥,我也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长命百岁,健健康康,不管您魂归哪里,都可以安心了。大哥,二哥来了,过两天,等京里的事情都了了,我们就带您回家,您不是说过,林家祖地风景很好嘛,今儿起,您就什么都不用操心,好好睡一觉,再看就在老家了。”
以宁和母亲说了会儿话,一直猫着腰,起身有些不稳,萧瑮连忙跑过来扶着,以宁笑说:“看你紧张的,我又不会摔了,别人还以为我腿坏了呢。”
“在我面前就不要故作轻松了,我会不知道你的心?”
以宁垂眉,强撑着精神看了看灵堂内,香楮齐全,有条不紊,顾伯伯坐着写讣文,等着天一亮出门去报丧,娘身边的几个丫头,轮流跪着烧纸钱,雪海几个坐着叠纸花和元宝,外头有人顺着灵堂往外挂白绸和“丧”字白灯笼,就是有人讲话,堂前阶下也是寂寂,以宁不敢哭,甚至不敢叹气,随便一点响声都会显得突兀,她静静立在那儿,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这时候顾二叔进来通传:“老爷,门前有人前来吊唁,说是南山谢氏。”
林父听到是南山人,立马让请进来,以宁知道是天歌,并不惊讶,这几天,天歌日日都来的,一直躲着不敢见自己,只是在屋外或者房顶上待着,自己都晓得的。
天歌一身素衣进来,拜见了林父,告诉了身份,到堂前来上了香,磕了头,以宏领着弟弟妹妹还礼,以宁跑出去抱着她,天歌小声的说着:“对不起。”以宁紧紧抱着她,听到她道歉一直摇头说:“怎么能怪你呢。”
林家几个哥哥并不认识天歌,看到小妹和他抱在一起,不禁转头去看了看妹夫,萧瑮自然没有觉得不妥,林家几个哥哥感到奇怪,但是谁也不问什么。
天歌抱着以宁,跟萧瑮做了个出去的手势,就带着以宁出了灵堂,屋里林以宏小声问以安:“老六,这位公子是南山的什么人?”
以安道:“应该是阿宁师父的小孩,打小儿一起长大的。”
以宏心下了然,早听说过其人,果然一表人才,转头问萧瑮:“妹夫认识?”
萧瑮点头:“认得,见过几次。”
以宏和以宪相视一愣,想着妹夫还挺开明。
天歌带以宁出来,以宁想上屋顶坐着,之前下过雨,屋顶还湿滑着,不过天歌还是抱她上去了,以宁坐着,呆呆看着远方:“你看,天快亮了。”
天歌问她:“累不累?”
以宁摇摇头,天歌伸手轻轻撩开以宁的衣襟,看到脖子上的红绳不在了:“你的玉锁呢?”
“摆在我娘身边了,没什么好给她带着的,只有这个了。”
天歌点头:“果然。”
“果然什么?”
“前两天,你出去熬药的时候,我和你娘见了一面,我想看看,还有没有办法帮帮她,她笑笑跟我说,她自己心里有数,叫我不用忙了。她知道你肯定会把玉锁给她带着,所以给了我这个。”天歌从怀里拿出一个佛手形的玉坠,放在以宁手上说,“她说,以后这个就代替她陪在你身边,还嘱咐我好好劝你。我说你呀,不要跟自己怄气,注定要发生的事情,想哭就哭,想闹就闹一场,累了睡一觉,多灌些酒,睡醒了就好了。”
以宁听到笑了:“我也这么劝过别人,你就别劝我了,你要说什么我全都知道。”以宁抬手把玉坠戴上,口中玩笑:“我娘怎么会把玉坠给你的?爹爹知道要生气了。”
“她说本来想交给王爷的,就是没机会单独和他说话。”
以宁点头:“还好你们见了一面,我一直想让我娘看看你,可是最近你一直躲着不见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想这样,你应该就明白了。”
“我明白的,你心里难过,一直在屋顶上坐着淋雨,我也知道的,你们每个人都为我着想,爹爹是最难过的,却还要顾着我的心情。”
“宁儿你看,太阳升起来了。”
以宁抬头去看,太阳红红的,渐渐升起来,喃喃自语道:“真好看,如果有下辈子,我做一朵葵花就好了。”
“那我也做一朵葵花。”
以宁想起些什么:“哎呀,差点忘了我和王爷说下辈子要做个男儿郎。”
天歌轻笑:“那咱们下辈子做男儿郎,下下辈子做葵花。”
“好。”
“心里好过一点没?”
以宁点头:“好多了,咱们下去吧,我得在屋里守着。”
停灵三天,各方人士纷纷前来吊唁,敬贵妃出宫来看,哭了好一阵儿,皇上下了旨,追封一品夫人。正则侯夫人来时哄着以宁睡了一会儿,两个人在房里待着说了很久的话,出来时两人眼睛都红红的。
三日后,林家人扶灵回乡,杨州林家从城门口开始就摆了路祭,一直到林府门前,灵柩在杨州林府又停了一日,次日出殡安葬。
以宁和萧瑮一直在杨州,守完四十九天才要回京,林父没有同回,以安跟着一道回京。临别之际,一家人一起吃了一顿饭,席上林家大伯说:“没想到,王爷第一次到咱们家来,就是因为这事情,忙了这些日子,也没能好好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说说话,他们明天要回京去了,我们一家子坐下来安心说会儿话,也当给他们践行,今天过后,咱们家里不许再悲悲戚戚的,弟妹走了,是去了好地方,我们该为她高兴,这杯酒,先敬弟妹。”
林家二伯道:“吃饭前还有一件事情,今天大家都在,我说一下,兆元想致仕回乡,我很赞同,他心里肯定是想守着夫人,京里许多事情,一半交到以安手上,一半交给王爷和阿宁,没有疑异吧。”众人当然没有反对的。
吃完饭,林父找萧瑮单独说了会儿话:“京里的事情,说是交一半到你和阿宁手上,其实就是交给你了,你可明白?”
萧瑮有些意外:“岳父大人这话,是不是说反了?”
林父道:“当然没有,京里情况复杂,有很多事情不能让她晓得,再说她心力有限,眼下已经管着不少铺子,再多也难了,你志在军中,我细细整理过,交给你的都是你熟悉也有用的,开始可能繁琐些,上了手就好了。”
萧瑮明白,林家这是真正把他当自己人了:“小婿,一定不负所托。”
林父道:“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和阿宁聊聊,再不行就问以宏,以安他们,或者给我来封信,都行。”
“岳父打算何时进京辞官?要不要小婿代为上呈?”
林父摆手:“不用了,手头的事情要交割也要些时日,再过一两月,我自会进京一趟。”
第二天一早,以宁,萧瑮,以安便启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