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周王府,西苑。
以宁和雪海,梧桐,青烟,碧荷一起,正在屋里收拾东西,蕴香过来,看她面色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圈,很是心疼,叫她坐下:“让她们收拾去吧,你过来,和我说说话。”
以宁笑笑坐下,蕴香拉着她的手问道:“怎么这样瘦了?”
以宁叹气:“老是吃不下东西。”
“这样不好,你得想开些,本来就不胖,再瘦都没了。”
“这两天已经好多了,之前还吃不下呢,天天喝粥。”
“回来好,王爷不在家,也有我看着你吃饭。王爷人呢?”
“去书房了,连月不在家,事儿多。”
蕴香问:“他瘦没瘦?”
以宁想了一下:“我天天和他在一块,看不出瘦没瘦,晚上姐姐自己看一下不就知道了。”
“他要是也瘦了还好说,他要是没瘦啊,就是没尽心,要好好教训他。”
以宁为萧瑮叫屈:“哎呦,我给他做个证,在我家的时候他可没有不尽心的时候,姐姐千万别冤枉他。”
两人坐了聊了许久,蕴香回去,以宁拿了两匹素杭罗给她带着,说是林家给送过奠礼人的回礼,她家里大丧,蕴香去看过一次,随了些香烛纸钱,当时她家里是回了尺头和果蜜饯的,怎么好再收这么贵重的回礼,蕴香左右不肯收:“你别唬我,之前不是回过礼了嘛,哪有再回的道理。”
以宁道:“我娘平日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攒些好看的布,前些日子,我收拾她的东西才发现,竟然攒了那么多,爹爹说,给走得近的亲戚朋友再回一份礼,姐姐千万收着,也是给我娘积福。”
蕴香听到没有再推辞的道理,柔声说:“之前老夫人抱恙,我没什么能做的,去永福寺给老夫人捐了一盏长明灯,往后你心里难过,我就陪你去永福寺走走,你别自己窝着难受,听到没?”
以宁点点头:“姐姐有心。”
南边的天气要比京里暖和,以宁刚回王府,第二天就有些风寒发热,夜里不住的咳嗽,萧瑮想叫天歌过来给她看看,以宁却说不碍事,休息两天就好。结果连着好多天都没精神,萧瑮放心不下,和萧玖两个去了醉仙居几趟,只看到子夜没遇见天歌,萧瑮心里着急,却是没有办法。
这天早上,以宁起得很早,虽然她脸色依然和前日一样苍白憔悴,但萧瑮想让她开心一点,故作轻松的说:“今儿精神不错。”
以宁心里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出了问题,白天晚上睡不着,一刻不找点事情做就会发慌,她知道这样不好,但她自己也没有办法,只能尽量装作没事:“我这两天身子好多了,还有几样事情要做,我身上有孝,不好进宫,得让雪海她们去送点东西。”
以宁手上拿着清单册子,萧瑮凑过去看到写的都是绢段布匹:“是柜子里那些布?”
“嗯。”
“留着自己裁衣服就是了,费事往宫里送。”
以宁道:“你不晓得,别的还好了,有一匹黄栌色的织金锦,是我娘特意给你娘留的,那料子只有她的身份穿合适,我娘收着还没来得及送,人就没了,还有那几匹花软缎子,是要送给太后做被面的,趁着天气还不很热,做好了收起来,不得紧着送过去嘛。”
以宁说着话,抱着东西走出里屋,在次间桌上把几匹布仔细包好,交给雪海和梧桐,让她们拿了王府的令牌送进宫。两个人前脚走了,以宁只坐在外间桌边发呆,心里一阵说不上的滋味,总觉得空荡荡的,她在外头坐了半晌,萧瑮听到外面没动静,出来看她一个人坐着,揽肩问道:“想什么呢?”
以宁转头笑笑:“没想什么,发呆呢。”
萧瑮坐下捏着她的手问:“什么时候多的这个喜好,最近老是看见你出神。”
以宁低头摸着萧瑮手掌的茧不说话,萧瑮把她的手捏来揉去:“手怎么这么凉,要不要加件衣裳?”
以宁站起来:“我好像有点困,不如再睡个回笼觉去。”
萧瑮仰头看着她:“都快中午了,也不算回笼觉,吃点东西我陪你午睡。”
以宁抽手撩了帘子进里屋,口中应了声“好。”萧瑮站起来要出去叫人传饭,却听见里面“咚”得一声闷响,萧瑮吓了一跳,赶紧跑进屋来,看到以宁昏倒在地,心里瞬间凉了半截,叫道:“来人!”他眉头紧蹙,把以宁抱到床上,以宁面色苍白,额上有些冷汗,眼前晕了一阵慢慢缓过神来,萧瑮急问:“怎么了?”
以宁又是笑笑,扶着额头说:“没事,没站稳。”
青烟进来,萧瑮吩咐:“去医馆请个大夫来,夫人不大舒服。”
以宁赶忙坐起来阻拦:“青烟回来,不用去,你去传饭吧。”
青烟道:“还是请个郎中来瞧下吧。”
萧瑮对以宁说:“我也是这话,你老是强撑着精神,吃不好睡不好的,这还晕倒了,我不放心。”
以宁道:“真的没事。青烟,你去传饭,我和王爷说两句话。”
“是。”
以宁握住萧瑮的手,他手心竟然出了汗,想是被自己吓的:“我真的没事,你想想,之前寒症没有好全就家去了,为了娘的事情心力劳损,回京来又着了风寒,我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了,我自己有数呢,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知道我的身子,不能乱看大夫乱吃药的,白费工夫不是。”
萧瑮依然不放心:“醉仙居我去了几趟了,没见到谢兄,她说你有法子唤她过来,要不要叫她来看看?”
以宁摇头:“不用,她最近忙呢,不在京里。再说我这是心病,她在也未必管用,还得我自己熬过去。”
萧瑮点头,难怪谢兄没有过来骂人,原来不在京里,想着老九总缠着自己追问她的下落,便问以宁:“谢兄除了醉仙居,还有别的营生?”
以宁笑笑:“你是不是想帮老九打听她的下落?还是你想打听她的底细?”
萧瑮抬眉:“你都快成精了,能打听她不?”
萧瑮起来给以宁倒了杯茶,以宁喝了茶,悠悠开口:“你问我啊,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经常有事忙,但是我很少过问她忙什么,该我知道的她自然会告诉我的。你是不是好奇,她为什么功夫那么厉害,消息那么灵通?”
萧瑮点头,以宁道:“天歌功夫厉害是因为她打小就练武了,玄空师父就很厉害,她自然也就厉害,我六叔也是玄空师父的徒弟,但是玄空师父说,当初是因为寺里没什么香火,怕没钱吃饭才收我六叔为徒的,他一辈子也就收了我六叔和天歌两个徒弟,天歌根骨更好些,学什么都是青出于蓝的,天歌跟我说,玄空师父出家以前是放债的,他年纪大了收不动,天歌就继承了师父的衣钵,帮玄空师父放债收账什么的,所以有时候很忙。”
萧瑮托着下巴沉思,想了半天才说:“放债?收账?”
“嗯。”
“他们这么告诉你的?”
以宁点头。
“你也相信?”
“信啊,就算不是,也应该差不多。”
萧瑮当然知道不是这么简单,但阿宁应当的确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了不得,现在放债的都要这么大的本事了。”
“那是,欠钱的可都是大爷,没点本事,账可就难收喽。”
萧瑮笑问:“头还晕吗?”
“好多了。”
“吃饭?”
“嗯。”
两人一起吃了饭,吃完饭以宁果然犯困睡下,萧瑮静静守着她,回想自岳母病重以来的这些日子,宁儿这么放不下过不去还是因为自责,从知道母亲生病到她走,总共也没有多少时日,宁儿能尽心尽孝的时间太短了,她们母女连心却聚少离多,短暂的陪伴不足以弥补十几年分别的遗憾,加上岳母最后走时,宁儿觉得是自己没有守住,这份自责深深扎在她心里,让她无意中选择了很多方式惩罚自己,恐怕得要有点什么事情刺激到她,她才能真正放过自己,真正向前看了。
以宁睡稳之后,萧瑮去了书房,岳父交过来的生意果然都是慎重选过的,药材,粮食,布料,既是民需也是军需,铜矿、铁矿、金属冶炼这一块更不必说,万没想到,林家把西边、北边的外邦生意也和自己交了底,这是有意要给萧瑮涨势,这本上一笔笔,可不仅是钱呐,有了这些,萧瑮争则有进,不争有退,于他于国皆是百利无害,林家果然敢信人用人,无愧大商之名。
且说雪海和梧桐进宫,两个人商量是一起还是分两路,雪海心想,刚才好像看到了肃王的车驾,他和梧桐这许多日子没见,应该有许多话要谈,于是说:“我去贵妃宫里,你去太后宫里吧,要是肃王在,你们就多说会儿话,我在车上等你。”
梧桐道:“姐姐只等我一盏茶的功夫吧,我若是不来,姐姐就先行回府。”
雪海张口要笑她两句,想想又忍下:“好,早些家来。”
两人分别往两处送东西,贵妃问了雪海许久的话,知道以宁回来又病了,贵妃很是担心,嘱咐雪海好好照看,给她拿了宫里新贡上来的燕窝,以宁向来很少吃这些,不过毕竟是长辈的一片心,雪海也就收下。雪海走后,贵妃对着那匹织金锦,暗自垂泪不题。
梧桐到了寿康宫,肃王已经在里面和太后说话,太后道:“我说你怎么今天想起过来了呢,你就算得这么准,知道她今天过来?”
肃王笑笑不说话,他们打从杨州回来自己就和老七说过,她们院里有人要进宫千万告诉一声,林家有丧,在外面见不好,还是在太后这里见一面稳妥,眼下人就在眼前,肃王心里高兴,当着太后的面也只是忍着。
梧桐自然也和太后说了许久的话,说完了出来,肃王在外头等她,两个人在亭子里坐着,一时也没什么话,梧桐低头坐着,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手里拿的布袋子。
肃王问:“你们家里都还好吧。”
“无事,就是小姐微疾未愈,有些忧心。”
“她经历这么大的事情,肯定难受得厉害。你没事吧?”
梧桐没有父母,师父对她来说是父亲一样的存在,而家里几位夫人,总是心疼她没娘,对她格外的好,夫人每次从京里回家,都会额外给自己带很多吃的用的,如今她走了,梧桐心里怎么会不难过呢,肃王不知道这些往事,但是看她的凝滞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一定也很伤心,于是岔开话题说:“你算算,咱们有快两个月没见了,你倒是多和我说说话,别让我觉得你要反悔似的。”
梧桐笑笑:“这个给你。”梧桐把手上的灰色的布袋子递给肃王,肃王接过,小心打开来看,里头是上次两人在灯市买的清凉盏,不过四周和底面刻上了梧桐叶子的花纹,肃王低头抚摸着一片一片的梧桐叶子,笑着自语道:“我想你买了一对儿怎么没给我一个呢,原来是要刻这个。另一个上头刻的什么,松叶纹?”
梧桐红着脸点点头,肃王又问:“你自己亲手刻的?”
“当然。”
肃王拉起她的手摸了摸,比想象中柔软,不过有些粗糙:“这个可不简单,手肯定弄疼了吧。”
梧桐笑着摊开手掌:“你看我手上茧可不薄,就是学起来有些费劲,手倒是不疼。”
“现学的?”
“嗯,小姐教我的,学得算快。”
“她倒不像有钱人家的小姐,竟然还会这些手艺,你少跟她学些没用的东西,别像她似的小小年纪满腹心眼儿。”
梧桐冷脸挥开肃王的手:“我不许你讲我家小姐不好!”
肃王不怒反笑:“对,以后就这样跟我说话,别老拘束着,你在我这儿随性一些,我心里受用。”
“王爷故意惹我生气?”
肃王点头:“逗逗你,我看你跟家里姐妹还挺爱闹的,在我面前也不必太稳重。”
梧桐撇嘴:“那也不许讲我家小姐不好。”
“是我说得不对,她是蕙质兰心冰雪聪明,本王谢她还来不及,怎么会讲她不好。”
没聊多久,肃王要去存希堂面圣,便让梧桐先出宫,若周王府的车走了,就坐肃王府的车回去。两人一起行过一条宫巷,就要别过,看左右无人,肃王轻轻抱了梧桐一下,抱完干咳了两声,笑着转头离去,梧桐也笑笑和他背道而行,步伐轻快起来,又转弯的地方却撞上一个宫女,梧桐连忙拱手道歉:“失礼失礼,得罪得罪,不知这位姐姐可撞到没有?”
那宫女不大耐烦的责问:“哪个宫里的,这么不懂规矩。”
梧桐道:“婢子是周王府上的侍女。”
宫女身后的惠妃听到她是周王府的丫头,来了兴趣:“把头抬起来,本宫瞧瞧。”
梧桐稍微站直身子,惠妃身边的宫人认出她来,在惠妃耳边小声说道:“娘娘,好像就是和肃王爷走得近的那个丫头。”
惠妃冷笑:“真是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