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月红生下孩子后,对以前遭际的屈辱、怨愤、悔恨和羞涩,依然一直不能释怀,郁郁寡欢。孩子长得象大树,要是自己不走错路,生下的孩子一定像山木。
她经常出神地盯着孩子的脸,孩子的脸一会幻化成山木的脸形,一会又回到陈大树的脸形,这种现象经常交替出现着。
这时候,她比什么时候都想念山木,为什么自己当初不能坚守纯真爱情的初衷,见利忘义?要是一直与山木好下去,我哪会走到这一步?
更让她寝食难安的是她在不断地拷问自己、责备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挽留山木,就在那天山木离开村子,我送他到村口,如果我伸出手臂稍稍拦他一下,我的命运也许就会改写,但我却没能做到,就那么一个错误闪念,自己把自己从美好的情怀一下抛到梦幻鬼蜮的地上,跌得遍体鳞伤。
山木是负气,抱着一定要干出一个人模狗样的决心走出村子的。
他带着老母亲一块走的。走了后,就再没回来,村里有关他的消息一点没有,就连村里他堂哥堂姐都不大知道他的近况,也没有人议论他,好像他在地球上永远消失似的。
月月红在爱情与经济两难选择中,天平偏向经济一边,山木的自尊受到了伤害,但他也不怨怪和无端责难月月红,他想她做的并不过分,我们都不是天外来客,不是神仙,不是罗曼蒂克的浪漫诗人,都是天底下匆匆而过的食客,谁能舍此?何能脱俗?谁叫自己家太穷呢。她在未同我恋爱之前本有自己美好的憧憬,如果我的现实情况与她曾经美好憧憬不合,我却要硬去改变她的态度和选择,强求她去附和我的意愿,那是自私旳表现,不是真爱她,同时对她也是不公平的,残酷的。
离开陈宝村后,他也没有给月月红去信,她不想再打扰她的生活,好让她平静地过好每一天,重新寻找和选择自己生活的另一半。
山木来到南方小县城舅舅的装潢公司干起油漆工,不需太负重,干这活腿瘸不碍事。他肯干肯学又肯动脑筋,什么样的板质材料他都能就轻驾熟,油漆的光洁如镜,很得舅舅的赏识,也得许多客户的赞许和看好。后来深圳变成特区,他又带着母亲跟着舅舅来到深圳。他承包了舅舅公司的一个分公司,经营不错,赚了不少钱,买了漂亮的房子。
任何人都不能代替山木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即使大树对我千般好,万般呵护,也不能代替他。一连好几天她眼前也总是山木的影子,童年的,少年的,青年的,那憨厚的、国字脸上的笑容一直伴随着她。
她记得他们童年在一起做泥娃,做泥船,做泥碗,泥碗捏得薄薄的,然后将碗口对准一块干燥的平地,高高举起摔到地上,“叭”的一声发出脆响,接着大家一阵哈哈大笑。她还记得山木静静地坐在她身边,那样入迷,那样专注听她唱歌;她还记得山木放牛时吆喝牛爬下,让她骑在牛背上……
也许思念山木过度,她得了产后抑郁症,孩子满月后,她只身出去次数多了些,她常常踽踽走到村前破窑洞处,回忆自己被母亲丢弃后,自己不敢回村里,山木在这里找到她,接她回家的情景;她还多次走到麦地里坐一会,饥荒年月她和山木就躲在这里,手搓麦穗充饥;她还到村口通向后山的一条路,出神地张望着,想着山木就是从那条路上山帮自己采药,一脚踏空,断了腿,留下终身腿瘸的残疾……,一切都让她扯不断理还乱,陷入无休止的思念中。
她的反常,奇怪的举动,也没引起任何人注意和留心,更没有人把她往别处想。因为在大家看来,这与她发病时大不一样。发病时她幻听幻觉,目光呆滞,思维混乱,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认识。而现在她与人谈笑自如,没见说一句错话。
那天她穿一身漂亮的新衣服,打扮光洁,把孩子抱起来亲了亲又放到被窝里,就走出去了。她在村里转了几回,好像是在捕捉自己在村里人生旅程留下的脚印。然后她直接溜到山木家门前,撬开门锁,走到山木住的房间,掸去山木本来准备与自己结婚的新床上积尘,呈现在眼前的依然是一张散发木器香气的崭新的木床。人去床空,充满柔情的回忆和一丝悲凉的感慨交织在一起,萦绕她心头,使她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静静地端详这张木床,又在床边静静地坐了一会,脑子里突现山木的影像,他向她唱起以前经常在她跟前唱的那首梁祝的歌:
碧草青青花盛开,
彩蝶双飞久徘徊。
千古传诵深深爱,
山伯永恋祝英台。
同窗共读整三载,
促膝双肩两无猜。
十八相送情切切,
谁知一别在楼台。
楼台一别恨如海,
泪染双翅身化彩蝶。
翩翩花丛来,
历尽磨难真情在,
天长地久
不分开。
歌毕,山木的影像又突然从她面前消失。能听到山木唱的歌她已很满足。她在木床上铺上一床花被,在床边的的茶几上端端正正摆着一份早已写好的遗书。
遗书上写着:
山木,我好想你,你也不来见见我。我这辈子不能做你的新娘,留下无限的缺憾。下一辈希望能如愿,请能接纳我。今日,我就在你曾为我们结婚准备的新床上,走了。
我现在格外珍重这张床,我感觉只有睡在这张床上我才能平静地走入天堂,才能重拾我破碎的梦、我少女时的情怀,续我们本该属于我们的不解之缘。
山木,我好对不起你,我好糊涂,我积压在身上的屈辱、羞涩、悔恨、愤怒的包袱太重,我只有一死了之,把它抖得干干净净,才能获得重生。我是你的,我属于你!来生再与你相聚!
曾被你爱过的月月红留言
遗书摆好后,月月红从口袋里掏出半瓶安眠药。这药是自己母亲平日服用的,她回家里悄悄从母亲的床头枕头底下摸来的。
服完药后,她抱着山木曾经枕过的枕头,面带微笑平平整整,一动不动躺在床上。
一会儿,屋外远处耕田里老牛的哞叫声,村里的犬吠声,货郎走村串户的叫卖声,顽童的嬉闹声,也渐渐听不见了。在她眼前出现一个个奇怪的景象,她的躯体飘动起来,在村庄上空回旋,回眸四顾,这里曾给她带来欢乐和幸福,也带来不堪回首切肤之痛的往事。她看到了她的爸爸站在家门口向她招手微笑。蓦然间,她头脑“轰”的一声,觉得自己的身子一直向高空飞起,她的身子变得很轻很轻,像羽毛一样轻,没有多长时间,她的身子飘进了天堂,那里风光旖旎,到处玉树叠翠,鸟儿在里飞行,一片莺歌燕舞。在这里,她与山木相遇,两人提着竹篮,采集仙果……;
紧接着她与山木牵手来到人世间,红霞满天,花影摇曵,人人对他们都十分友好。欢迎他们,他们没有忧愁,没有人生的坎坷波折,他们一起走进学堂,一起走进明亮的办公室,一起逛尽祖国的名山大川……;
又是几年,她与山木牵着手走进婚堂。婚堂内红烛高照,婚床上锦被铺就,她沉醉了。
她的奇想越来越奇妙,越来越模糊,没有多长时间,她的脑子里一切影像渐渐成一片空白,直至全部消失。
一切都静止了,她走得很从容,很平静,脸上留下的是一丝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