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树一早冒着浓雾赶集,到药店给月月红买阿胶,村里土医生给她诊脉说她脉沉细,生孩子后,身子虚弱,需要吃阿胶补血。他还到商店顺带选购几件婴儿衣料,再过几个月,孩子就可以下地学步了,得提前准备准备。
从集镇回到家,不见月月红,他心里有点发急,月月红到哪里去呢?平日陈大树出去,月月红估计大树快回来了,总是早早的站在门前等候。
陈大树正准备出门寻找月月红时,不经意在房间陡然发现月月红给他留下的一张字条。
陈叔叔:
我还是叫您陈叔叔,觉得这样更顺口,更亲切,更敬重您。您一切都好,但要说我们是一对夫妻,是否合适,我也谈不上来,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我很脆弱,过去受的屈辱太多,我无法告别昨天,从困扰我的阴影中走出来,摆脱忧伤。我没脸,没勇气面对生活,面对所有的人,特别没脸见山木。我只有一死,才能把自己身上的沉重包袱抖尽,才能把将恶男们给我留下的污秽洗净。
我为不能一直陪伴着您,不能同您一起照料孩子深深地抱歉!
您是大好人,大恩人,您对我好,让我深受感动,我到天堂里永远感谢您,向您祝福!保佑您一生平安。不要为我难过,也许命运注定我要走这条不归路。
陈叔叔再见!
月月红即日
陈大树捧着字条,惊恐万状,呼的一声跑出门外,哭着嗓子喊着:“不好了,月月红出事了,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像失火一样。”有人还在慢吞吞地问。
陈大树摇着手中月月红留下的遗书,急匆匆地说:“你们看,你们看,快帮我找。”
听到陈大树的喊声,家家户户的人都惊疑万分从从自家门洞里涌出来。
“月月红到底在哪儿呢?”村人同陈大树一起村前村后,找了一圈又一圈,也没见月月红的人影。
山木的堂兄见山木家门锁被人拧开,大门虚掩着,就冒着胆子进去察看。一看吓他一跳,月月红身体僵直地躺在山木的床上
随着山木堂兄惊慌的喊叫,村里人涌向山木家。
月月红呼吸心跳早已停止,死时好像没有痛苦,还隐隐约约捕捉到脸上留有一丝笑意。
陈大树一个大男子汉也失去威仪,呼天撞地的哭着,边哭边抚摸着月月红的脸颊,抱着月月红的身体,说:“月月红,你的命好苦啊!有我在,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我对你不差啊,你为什么要寻这条绝路?”
窗外浓雾散尽,草木的枝叶上一滴一滴落下的露珠,似乎也在跟着陈大树垂泪。
有人直咂嘴:“年纪轻轻,走得太可惜了!”“月月红一死,留下孩子好可怜啊!”
陈大树一听哭得更伤心了。
陈大树的姐姐陈桂花也来了,她第一句话就是没头没脸地抱怨指责弟弟:“你还知道哭,好蠢!早同你说晚同你说,月月红心性好强,治好她的病会留下祸根,你不听,当耳旁风,还是治呀治呀,治好了怎么样?”
陈大树低着头,半天不语,忽而脖子一扬,抹去眼泪,说:“姐,不要说了,我治好她的病没做错。”陈大树说着眼睛又向在场的人看了看,好像既是对姐姐说的又是对大家说的。
“人都没有了。还嘴硬,见鬼去吧!同你没讲头。”陈桂花气急败坏,身子一转,愤然而去。
“大树,你不想想,她年纪轻轻的,长得又漂漂亮亮,病治好,头脑清楚了,她能嫁给你这半拉老头子吗?”
“你真傻帽一个,治好她的病,她不离开你才怪呢。”
“你要让他糊糊涂涂,混混沌沌,她还能不跟你好好过下去吗?”
“大树,你这下亏吃大了。”
面对在场人七嘴八舌议论,陈大树反驳道;“能治好病为什么不治。我就是事先知道她治好会离开我,同我离婚我也要给她治。“
“现在她不是简简单单离开,同你离婚,而是人死了。“”自然也有人反驳陈大树。
“人知脸丑,马知毛长。月月红疯病好了,头脑清楚了,她就会觉得自己这生过得太窝囊,太难为情,无脸见人,能不自杀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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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越围越多,指责的,讽刺挖苦的,甚至嘴不干不净骂骂咧咧的,长枪短炮对陈大树轮番攻击轰炸。
陈大树抬头见一张张横眉竖眼的脸,心中窝着火,他嘴角肌肉一鼓一鼓的,好像马上有一股气要往外冒。
霎在这时,人群中冒出一个长着满脸疙瘩肉的中年男子,嬉皮笑脸的,说话语言尖刻:“这下好看了。大树自己演的戏自己看。”
“混账!话还轮到你说!你就想月月红治不好,永远治不好。”陈大树被激惹了,心中积压的怒火再也憋不住了,像岩浆一样一下冒出来。
疙瘩男是四十多岁老光棍,日常行为不规矩,轻佻。陈大树听村里人议论过他,说他以前经常夜晚猫在村头路口,等待月月红出现,占她便宜,吊她膀子,揩她油,甚至还强暴她。
“我就说怎么啦?你做错事还不让人说?”疙瘩男毫不相让。“你看看猪马牛羊,所有畜生,它从不会去自杀。月月红还不如不治,像畜生一样,她就不会想到死。”
“我叫你还在侮辱月月红,你才是畜生,活猪!”陈大树怒不可竭,说到手到,一掌扇过去,“啪”的一声回响,疙瘩男脸上留下红红的五指印。
“月月红是被你害死了,你不治她的病,她就不会死,我就说,我就说。”
“放屁!我叫你血口喷人!”陈大树一步冲上来,扬起大手又打过来,但这次没打到,疙瘩男认怂了,溜之乎也。
“大树,你冷静冷静。不管怎么说,月月红是嫁给你才死的。你给她治疗这一步棋走错了。”有人好心向陈大树讲生活道理。
“我没走错,一步没错!我下力气给她治病是我这辈子做最明白最光彩的一件事。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老天爷让月月红来到这世上,就有她活得好好的份儿,难道只让我们活得好好的吗?只要月月红活得有体面,有尊严,活出人样来,哪怕她死也死得明明白白,我就觉得我在她身上就是花再大的精力,再大的代价都值得!我永不后悔!”陈大树振振有词,陡然间像换成另一个人儿,像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工程,脸上的痛苦全消,隐隐约约,还似乎流露一种莫名的,匪夷所思的快感。
这下村民们不再说话了,好长好长时间他们还留在原处,在回味陈大树的话。
月月红死讯传到牢中她母亲千里香耳朵里,她先是嚎啕大哭,说女儿“八字火旺命苦,转来转去都跨不过那道坎儿。”哭了一阵,忽而她又狂笑起来,“呵!好啊!她终于熬到头了。”
陈大树给月月红买了一口做工精细,上等木料的棺材,选了后山一块出村就能见到的墓地,安葬了她。在送葬那一天,村里来了许多许多的人,向月月红默哀。
村后的山坡上垒起一座新坟,陈大树还刻意在坟边载了几棵月月红花,他每天从地里干活回来都要抱着孩儿到新坟那儿转一圈,默默站一会。奇怪!也每在这时他都会看到月月红小时模样,天真无邪,机灵活泼向自己走来,亲可可的搂着自己的脖颈说悄悄话,也在这时他得到最大的宽慰。他还看到月月红会亲亲孩子的小脸蛋,不住地说:“我的孩子,妈妈不会走远,妈妈永远在你身边。”
一向对月月红命运不大关心的村人也时不时到新坟那儿瞄几眼,有时流几滴泪,似乎月月红死后他们才真正认识月月红并不低贱,她倨傲,永不言败的性格和志气还是闪耀人生难得的光辉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