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姐姐讲月月红童年心酸的经历,陈大树心里一阵一阵起落,一阵一阵震颤,他不无感伤地说:“要是她爸爸还在,心里比谁都难过。”
陈桂花说:“还用说吗?她父亲一死,再加上她妈妈丢她,对她打击太大了,得了头痛病,”
“头痛病也不至于疯吧?”
“不是一点关系没有。打那后,村里人很少见她蹦蹦跳跳,说说笑笑。年龄过于老城。不像个孩子。”
“是呀,人的情绪跟着环境走。”陈大树低着头为老朋友女儿难过。
“这些还不算呢,更要不得的是月月红长大成人后又接二连三受刺激呢。慢慢就疯了。”
陈大树瞪大了眼睛,问:“怎么这样倒霉,还有什么?”
“话说就长了。”陈桂花见弟弟对月月红命运格外关心,打破沙锅问到底,就把月月红后来遇到几件不顺的事,也不厌其烦原原本本告诉弟弟。
自打进城丢女儿事情发生后,千里香觉得有愧女儿,开始格外呵护女儿,心痛她,每天都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后来上面供应每人每天一两三钱的粮食,家里生活也慢慢好一点。小伙伴山木给她花生饼吃,还带她抓鱼摸虾,每天她总能带回几个小虾小鱼回来。在那青黄不接,麦穗灌浆的时候,山木还带着她钻到麦地里,用手揉下还没成熟的麦粒吃。还挖芦苇根吃、拔茅草芯吃、爬树摘野桑葚吃、采摘楮树上结的红红的花果吃,既有趣又充饥。
三年后,饥荒最困难的时候过去了,大榆树被剥去树皮,裸露的树干又生发出嫩嫩的表皮,带着伤痕的树尖也被春风摇醒,冒出新绿来,渐渐的如张开一把大伞,笑傲天空:我回来啦!
到了八岁光景,月月红上了小学,但小学还没毕业,从小聪明机灵的她被头痛折磨,学习困难,跟不上班,就辍学了,早早回村里,参加劳动。
随着月月红长大,漂亮脸蛋越来越像她妈了,千里香也还算有眼光,她想起女儿小时候有副好听的天生的好嗓子,人长得也不丑,何必不把她送到城里艺术学校培养,往后能被哪家单位看中,选到文艺宣传队,就可以彻底摆脱农村的苦日子了。
千里香拜托城里一个远房表哥帮忙,还算顺利,月月红被送到一个艺校训练班学习。三个月下来,月月红不仅歌唱得好,而且舞跳得也不赖,但出乎意外的是,没有哪家单位愿意招收她进宣传队,一面试第一场就出局淘汰。理由很简单,文艺宣传队需要精气神,舞台上随着剧情变化,演员表情也要随之变化。但月月红却是例外,她像木雕美人,冷艳如霜,该笑的时候却笑不起来,两眼直直的,目光呆滞,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舞台表演。她跑了不少单位,连试用都没有过,她只好又回生产队与农活打交道。
在一村长大的小伙伴山木学习成绩优异,初中毕业,本想继续读下去,但那一年,他父亲走夜路,不慎脚底戳一个带锈的铁钉,得了破伤风死了。家道从此衰落,没有经济外援,他也就回乡务农。
在生产队里,山木与月月红天天相见,山木总是暗暗帮月月红干一些力气活儿,想尽办法关心她、照顾她,总怕她累着。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月月红和山木都是成人了,已到谈婚论嫁的时候。
他俩接触再也不是单纯地相互关心、爱护、帮助那般两小无猜的情形了,而是一种从没有的依恋感觉,平日见人不大说话的月月红,在山木面前就有说不完的话,脸上也有了笑容。每天上下工,虽然他俩有时相距很远,但走着走着如吸铁石一般,就走到一起了。更有甚者,时常劳作一天的农民身上冒一身臭汗,收工都急着回家洗洗,而他俩却丢在人后,坐到一个草埂上闲聊一会。
这在城里很寻常,但村里人却看不惯这些,“男女有别,成天磨蹭在一起,成啥玩艺?”
“人家说不定在谈恋爱呢。”“谈恋爱也得在家谈,在外面,丢人现眼的。”村里不断有人议论。
“月月红与山木好上了。”话声传到千里香耳朵里,她如梦初醒,哎!我好糊涂,怎么没往这方面想?可不是吗?女儿与山木形影不离,他们不是小时候了,都长大成人了,那么亲热就不正常了,一准有那个意思。
月月红从小营养不良,只长身高不长肉,一直瘦精精的,如今日子好多了,顿顿有饭吃,能吃饱,山里的流下来的泉水又滋养人,她又有美人坯子母亲的良好基因,赶上她青春岁月女性第二性征的发育,她的身材陡然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女性俏丽的模样好像专门选择了她。一对新月般细长的眉毛,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鸭蛋脸形,樱桃小嘴,活脱脱如古代仕女一般。中等偏上的身材,胸脯高耸,臀宽、细腰长腿,如画家精心绘制的一幅美人图。
真是女大十八变!从小就俊俏的月月红,现在更是如花似玉,像她母亲年轻的模样。来说亲的人络绎不绝,月月红家门槛差不多都踏破了,但来者与千里香眼里的标杆都差得远呢,个个狼狈出局。有时千里香连人家一眼都不看,就打发走人。对于男人长得俊丑千里香到并不在乎,那算什么?她眼睛盯的是来者的背景,是农村人还是城里人,家里是穷还是富。她也不讲虚套,对来相亲的人她会像考官一样会一连提问几个问题,结局都一样不是嫌男的没有本事,就是抱怨人家里太穷。
丈夫早死,千里香多少年就把改变家庭命运的全部希望寄托在女儿的婚姻上,想通过女儿的婚配,找一个称心如意,家庭富得滴油的女婿,以此不仅能改变女儿的命运,让她过上好日子,而且自己也会跟着沾光,彻底改变命运,女儿会把自己接过去,也让自己过上阔太太的生活。自从自己嫁农村,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这种苦日子过够了。
农村社员脸朝黄土背朝天,日晒雨淋,忙一天的收入折算成钱,还不够买一包最低价位的大铁桥香烟,不像城里人哪怕收入再低,也是月月关饷,有几十元工资。
晚上,月月红收工回来,吃过晚饭,千里香坐到她床边试探地问:“晚上一收工,谁不两脚如飞往家跑,鸟都知道到太阳下山要归巢呢,你到好,像丢了魂似的,天擦黑到掌灯时分你也不知归家,在外磨蹭啥?”
“人家都拖家带口的,有孩子啥的。我没多少事就慢慢走呗。”
“不是吧?有人说你成天同山木黏糊在一起,有这话吗?”千里香边说边注视月月红的眼神。她不想把底一下捅出来,孩子大了,有自尊心,同她讲话也得注意一点策略分寸。
“我同他谈得来,到一起话自然多嘛。”
千里香说:“在一起我不反对,村里就只有可数的几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年轻人与年轻人说话投机,接触多一点也有情可原。不过再好的关系,男女也有个界线。”
真滑天下之大稽!了解千里香的人要是听到这句话出自她口,一定笑掉大牙。她自己不就是见利眼开,视男女界线于不顾吗?谁不知道,她与王三猴有一腿,为了得一饭团,只好委屈自己的身子,每天上门。
“妈,我怎么啦?”
“村里许多人都说,你同山木关系不一般。难怪呢,以前上门来给你说亲的像走马灯似的,家里门槛差不多都踏破了,如今连个鬼影也不见了,准是人家看出苗头,你和山木有头绪,谁还敢进门?”
“人家要怎么想由他想去。”月月红对村里人议论她与山木关系,她并不在乎,好像她早有准备似的。
“说到轻巧,你还要嫁人的,名誉很重要,哪个男人喜欢自己找的对象与别人好,不清不白,你和山木碰到一起说个话我不反对,但接触要有分寸,之间不要没话找话说,好得割头不换颈的。”
月月红说:“妈,我都长大了,我同谁相处你还是少操点心。?”
千里香说:“我怎么能少操心,你爸爸走得早,家里什么事不都撂给我吗?不把你找个好婆家我对不起你爸,也对不起你。”
“妈,少说这些好吗?”月月红开始有点不耐烦。
“少说?你头脑简单,一根肠子。我说这些全为你好。”千里香说,“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别的什么都不要想,你个人的婚姻大事妈会给你考虑的,全包下了。”
此后,千里香多了一个心眼,总是暗暗盯梢窥视女儿和山木的行踪。要是见他俩单独在一起,便故意走到他们跟前咳嗽一声,无言胜有言,月月红自然看得明白母亲的意思,是阻扰她与山木的从密接触。为减少妈妈回家又是唠叨不停,指责不断,只要妈妈在场,她就会与山木离得远远的。
但只要妈妈不在的时候,月月红又会照样走到到山木跟前说说笑笑。
千里香发现女儿是在耍嘴上功夫,同自己玩猫捉老鼠游戏,之后凡是见到女儿在一处干活,只要有山木在场,她会支女儿去干别的事。或者当场拉下脸,气咻咻地说:“都人高树大,不是小孩子了。”有时她会干脆,直截了当向山木耍脾气,“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我女儿好好想一想,她还要嫁人的。”
见母亲不给山木好脸,逆来顺受的月月红对母亲的举动越来越反感了,一天晚上,她终于怒了:“妈,你不要这样嘛,你管好自己的事。”
在千里香眼里月月红是个乖孩子,虽然她知道月月红在为人处世的观念上与自己不尽相同,而且她也知道月月红对丢弃她的那事儿一直耿耿于怀,但从来没见月月红当面顶撞自己,这下不免吃惊。
“同山木聚在一起长了,是烫手山芋,到时想甩也甩不掉。”千里香不高兴地说。
“甩不掉就甩不掉,我已想好了,要嫁给他。”
“你疯啦?”见女儿已开始明火执仗同自己唱反调,千里香一下气哭了,骂女儿不懂事,不讲良心,长大了,翅膀硬了,就不听妈话了。她还哭诉自己命不好,过得比什么人都凄苦,把她拉扯大不容易,要不是为了她,自己早一根绳子上吊了断。她还骂自己丈夫图轻快,撒手就走了,丢下孩子不管,全交给自己,还赌咒自己为什么不跟她爸一块走呀,早离人世早轻松。
见母亲越哭越伤心,嘴唇发紫,有时好像一口气接不过来似的,月月红慌了,就没敢再顶嘴了,只是默默承受母亲毫无休止的哭骂和叱责。
“告诉你,你想嫁给山木,除非我死了。”千里香下了一道不可撼动的谕旨。
面对母亲的淫威如何是好,如果还随着自己的性子来,把她的话当耳旁风,说不定她真会气死。她毕竟是生我养我的母亲啊!从小我失去父亲,现在不能再失去母亲。
“妈,你不要生气,女儿就再有闪失的地方,但毕竟是你生的养的啊!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月月红知道母亲正在气头上,用一种婉转的语调,想缓和一下气氛,“妈,不过我也想知道,山木到底哪一样不好。”
“还用问吗?我要先听听你的,说说他好在什么地方?”
“他的好处多着呢,勤劳,为人亲和,讲道理,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对我好,还有,长相也不丑。”
“就这些吗?”
“主要就是这些,我看我们还蛮配的。”
“真是木头脑袋瓜。”千里香不再哭了,而是绷着脸,气生生地说,“现在有几个人看重这些,你知道他家底没有,穷得连裤子都没有穿。带着老妈,日子过得像从地窖里爬出来。”
山木家境困难,月月红是知道的,不过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因为山木的家境困难而疏远他。“妈,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他送给我最大的礼物是人好,难道还有比这更珍贵的吗?”
“人好能当饭吃吗?你呀,坐井观天,外面比山木好的人多着呢。”母亲又说。
月月红又只好不吱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