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劝说,几番哭诉,千里香再也没见过女儿与山木缠在一起了。
千里香心里包袱轻多了,不过有时她还有些不放心,年轻人心性柔弱,做事不牢,说在口上的事也会一日三变的。她还要直接到山木家去把话说清,当面锣对当面鼓敲打敲打。
山木父亲得了破伤风一命呜呼后,家景一落千丈,房屋多年失修,被一场大风刮倒了。山木拣得几根房料,便在村头盖了两间草房。因为在家排行老小,还没成亲,老母亲和他住一起生活。
千里香到了山木家,山木老母亲一人在家,见是月月红的母亲分外客气,端凳让坐,不住地说:“稀客!稀客!”
山木的老母亲也听人说,儿子山木在与月月红谈恋爱,她心里高兴得逢人就笑,早也盼晚也盼就盼小儿子山木早日成亲,好了却自己一桩心事。她也想借千里香这次登门机会套套口风,摸摸底,什么时候把女儿送上门。
千里香进屋里先没说话,只是从外屋走到里屋,又从里屋走到外屋,两只眼睛滴溜溜转着,屋里桌椅板凳、锅碗瓢刷、一针一线都一一看得仔细。就像刑侦人员侦探案情,不放过一个个细枝末节的捕捉。
千里香边看边不住地咂嘴摇头。除了里屋一张山木睡的木床外,家里几乎再没有拿上手的东西。一个碗橱、一个木箱也是破的,一张小饭桌、两把椅子是残缺不全断胳膊断腿的,其余家里的器具差不多都是泥巴做的,锅灶是土块支起来自不待说,盛粮食的坛坛罐罐也是泥巴稻草糊的。外屋老母亲睡的是土炕,土炕下空荡荡的,养着一头猪,人畜共居一室。
“哄哄”随着猪的喘叫声,山木母亲的床下探出一个猪头来,把千里香吓了一跳。
“怎么,猪养在家里?”千里香问。
“猪圈还没盖起来,秋后就盖,盖好后就牵过去。猪养在家里脏乱不说,气味也不好闻,客人也不敢进家,我们也感到难为情。我也不是养猪人,不懂经。想把它养大一点,待山木成亲办喜事好日子杀杀,招待客人。”
山木的母亲提到山木成亲日子,正好给千里香找到话头。
“山木什么时候结婚啦?”千里香故意问。
山木母亲一听,心头一喜,她这次上门一准是同我商定山木和月月红结婚时日,正中下怀,自己早就想问问她呢。便说:“总要选个吉日吧,你看呢?”
千里香说:“你儿子事还问我吗?”
“还是你定你定,女婿听丈母娘的。”山木母亲谦虚一番,以示对千里香尊重和示好。
千里香心里好笑,这老太婆想的全是好事,真的把我当她亲家了。不再同她兜圈子了,必须向她道个明白,儿听妈话,叫她快一点传话给她儿子,识相点。
“你儿子准备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千里香问。
“你还不知道吗?听说……”山木母亲不知道千里香为什么卖关子。
“听说什么?”千里香沉下脸问。
“听说秋后……”
“你是听山木说还是听谁说的?”
“当然是山木告诉我的。我想山木说什么,那一定是同月月红商量好的。”
“同月月红商量好了,为什么要同月月红商量?”千里香又故意问。
“这样大事山木一个人能定吗?”
“这样的大事我怎么没听说呀?”
“亲家妹,你就不要同我开玩笑了……,你怎么能不知道?”山木的母亲吞吞吐吐。
“我没听说,我的女儿没有什么大事瞒着我。”
山木母亲似乎一下从千里香的语调和眼神中看出不对劲,搞不明白她到底在和自己兜什么圈。如果自己一句话说跑了岔,就不好了,她连忙改口:“孩子大了,我老太婆也管不了那么多,婚事还是由山木他们自己作主。”
“我可不是你这样想的,我的孩子我作主。”千里香说。
“各家各有一本经,不一样。”山木母亲问,“你是怎么给女儿作主的啊?”
千里香说:“我想给她找个城里人,吃商品粮,拿工资的,家里四转一响样样有。”
山木母亲张开大嘴巴,一愣,搞了半天,千里香还是看不中我们家,对我儿子并没有诚意啊。她这次来大概就是有意向我吹风,不同意这桩婚事。山木母亲一下慌了神,快上门的媳妇怎么能丢呢?
“婚姻大事,父母亲当然要给儿女掌掌眼,不过儿女大了,也要听听他们自己的主张。”山木母亲说,她竭力想促成山木与月月红婚事的成功。
“我女儿年轻单纯,她懂个屁。”千里香说完就出门了。
千里香走后,山木母亲很不开心,看千里香的气势,好像是来同我赌气的,我老太婆也没有得罪你,不同意就拉到,何必耍脾气,摆脸给谁看啊?
儿子山木回来,母亲把千里香进家同她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他,怕儿子一时想不开,便好心劝说他:“强扭的瓜不甜,高攀不上,我看就算了,难道就一棵大树吊死人吗?我不信你就会当光棍,天下好女人有的是。”
山木沉吟一会,平静地说:“妈,于阿姨话并不能代替月月红,我与月月红的关系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山木母亲说:“这我知道,不过她母亲厉害呢,女儿要是不听她话,她会寻死觅活,闹得女儿不安。”
人老见世面多,知风识雨,看香断事,山木母亲的话说到节点上,千里香的确不是省油的灯,一次村里一个闲汉说她同王三猴有一腿,被千里香听到了,山木亲眼见千里香火冒冲天,拎着屎桶要去泼这闲汉的嘴,不是村里人阻挡住,这闲汉洋相就要出大了。山木很清楚千里香压根儿就看不起我这个身在农村,家徒四壁的穷小子。要是自己僵着她的性子来,她会闹个天翻地覆鸡犬不宁,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也是做得出来的。
山木坐到床边,沉默一会,又想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肯花功夫,顽石也有开窍的时候。虽然我条件差些,但只要我实心实肝对她们好,顺着她的脾性工作做到位,我就不信她头脑就是铁板一块。
这几日千里香一直在捉摸女儿与山木的事情。
从山木母亲的话语中,千里香就料定山木与月月红的关系还没了断。山木是个孝子,遇一点儿的事,都会告诉他母亲,如果山木与女儿关系已经一刀两断,他母亲不会那种口气。
女儿还在有意瞒着自己,千里香很生气,在家里,她紧锣密鼓向女儿施压。
“月月红,我有话同你说。”千里香在厨房里喊着女儿。
月月红是爱清洁爱好看的女孩,母亲刚给她做了一套春秋衣,她穿上身,正对着镜子上下左右照着,看看是否合身,自我欣赏。听到母亲的话,她走到锅灶台边,问正在做饭的母亲什么事。
千里香放下风箱的拉手,撣去围兜上的草屑,郑重地问:“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苦日子吗?”
“那都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月月红不想回忆过去的痛苦。
农村生活好还是城市生活好?”母亲千里香又问。
“当然城市生活好了。”月月红不假思索回答。
“我知道你喜欢城市生活,从小就喜欢上城里玩。所以我才下力气给你送到城里学唱歌跳舞,谁知你太不争气。”
“不是我不争气,而是我的确不是那块料。”月月红强辩。
千里香把话题一转,问,“既然城市生活好,我倒不明白你为什么同山木藕断丝连?”
“妈,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话就直说嘛。”
“我直说怕你接受不了。我问你,你与山木关系是真断还是假断?”
“都在一个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照面的时候。”月月红敷衍目前一句。
”山木家你去过没有?”
“一个村子能不去吗?”
“看到什么?”
“他家不跟村里许多人家一样,没有什么特殊的。”
“不!这次我特地去看一下,他家是全村条件最差的,住的是两间草房,家里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连老母亲睡的床都是土炕。不知你是咋想的,难道你就这样和山木过一辈子吗?农村哪个女孩,哪怕长得歪瓜扭枣,眼睛也是盯着城市。难道你在农村苦日子还没过够吗?”
母亲的话也说得在理,说得月月红一阵寒栗。这些情况自己可真没仔细考虑过呢。可不是吗,农村大姑娘找对象都瞄城里人,哪怕城里人岁数大,甚至有过婚史、有残疾的、有劣迹斑斑的男人都不嫌弃。农村苦日子自己也是过怕了。从小自己就有对城市生活的渴望、羡慕和偏爱,曾想过以后考到城里上大学,找个工作,安个家,和城里人一样过着体面富足的生活。当这无望后母亲又托人把我送到城里学歌舞,好找出路,这个梦想又破灭了,现在唯一能改变自己命运的大概是从城里找个对象。
不过很奇妙,自打自己同山木建立恋爱关系后,城里一切优越在一夜间好像对自己就失去了引力,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爱情力量吧!
“妈,谈恋爱,你就让我自己做主吧。”
“你年轻,见得少,妈帮你一块找对象不好吗?”
此后,千里香总反反复复在月月红跟前唠叨,左一口城市好,右一句要找个富人家。再坚强的人在别人反复磨蹭下,也有耳根软的时候。千里香的话还是对月月红渐渐起了一些作用,激起她心中一阵阵涟漪,对山木的一往情深和对城市生活的向往两难选择的交集中,曾一度使她很痛苦,不知如何是好,有时甚至想到只有哭一场才能摆脱心中一团乱麻。
不过没有多日她的心情又好了些,她相信山木一切都会补偿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