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炎炎烈日当空。
河道上都蒸腾起肉眼可见的水雾。
阿多健步如飞,无视周遭兵甲护卫,快步前行。
烈日之下,阿多汗流浃背。
身子是热的,骨头是热的,心更是火热的。
曾经,阿多很羡慕李二黑的生活,大宅院,千百心甘情愿为期赴汤蹈火的武者战兵,各种莺莺燕燕环绕的美女。谈笑间几百万大子出去,微笑中几百万大子进账,无论去哪都是前呼后拥、浩浩荡荡的,随便到那边都有一堆属下接迎,随便吃顿饭都是十几个饭菜,珍馐佳酿一直相伴。
但这只是畅想。
直到阿多在给李二黑内宅嫁接花草时,见识了李二黑一天的生活后,就对李二黑的生活再也没有羡慕可言了。
每天一早,天蒙蒙亮,阿多还是睡觉中,李二黑就被奸贼胖管家叫醒,穿好衣服进入书房处理各地送来的信笺、账目。
早上吃过饭,就要开始安排各种人处理各种事。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吃饭后,还没有午睡可言,就再度进入书房,处理一大堆公务。
到了晚上,还要秉烛夜战,继续处理公务。
这种生活,和格物者的自在洒脱简直是天壤之别。
自从阿多发现李二黑华贵生活背后的辛酸后,阿多就决定以后哪怕面临诸多诱惑,即使有着再多欲望,也坚决不过这种生活。
这哪叫生活,简直可以倒过来叫活生啊…
午时三刻,是大荒最热的时间点。
但在行走的过程中,阿多却突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阴寒从天而降。
原本淡定的向前行走的他,猛地停住脚步,难以置信的掐了掐指,脸色大变,带着惨白之气,僵硬的转过身子,向寒气来源处、难以置信的望去。
西方地平线上,一个比太阳大百倍的绿色星球,带着碧绿的星环从地平线升起。
大地,逐渐泼洒出均匀的绿光。
冷日、寒星、绿茫。
平静几十年的鬼星,继昨日折后,再次比往常早一丁点升起……
这是个恐怖的现象。
还保留建国前思想的老一代人常说:鬼星降世,天下大乱。仙鬼合一,民不聊生。
帝国官方曾抓捕、宣传、制止过,但都无法熄灭谣言的火。
直到第一代天选者加入炎帝国后,提出了谣言不攻自破的思想后,帝国官方停止了阻挠,以沉默对待此类灭世的传说。
不争辩、不制止。
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巍然不动。
九十九年过去了,鬼星还在天空摆动。它一如既往的在午时正极阳之时出现,在太阳落山的时刻,伴随着最后一道余晖,从空中突然消失。
天下,还是炎帝国的天下。
仙,还是传说中的存在。
异鬼,依旧活在人们的口舌相传之中。
久而久之,人们麻木的习惯了。
就像天选者降临时一样,大家都说异界入侵,大荒的末日就要降临了。
但大荒还是这个大荒,穿越到大荒的天选者,还是乖乖的成了大荒官方的走狗,为大荒的繁荣昌盛添砖加瓦。
阿多不是天选者,但他有一对天选者的父母。
老爹在阿多四岁时引导阿多格物,至今,阿多格物格了二十五年之久。
格物者对周围事物是无比敏感的,作为格物者的存在,当年的鬼星也是阿多所格的对象。
阿多总想要知道为什么鬼星会带来天下大乱的传说。
他更想知道,鬼星上究竟住着什么?是传说中的异鬼,还是传闻中的仙,或者,是仙和异鬼杂交的新型物种?
但无数个日日夜夜加在一起,都未曾给阿多带来这两天感触。
这两天的鬼星,给阿多一种活过来的感觉。阿多总觉得现在的鬼星,像是一个毫无廉耻的狗偷窥者,趾高气昂的窥探着大荒的一切。
鬼星冬暖夏凉,有它在天际,人们不至于夏天热到冬天冷到。
但鬼星降温,却从未如今天这般寒冷。
这股冷意,就像被蛇盯上的仓鼠,被猫盯上了老鼠。
这种被窥视感的,让阿多浑身犯冷。
更让阿多感到颤栗的是,鬼星比昨日又早出了半刻时间。
若如此演变,是否会出现某一日鬼星与太阳同时升起,依靠巨大无比的星辰之力,将太阳死死遮住,形成惊悚的鬼星遮日现象。
阿多皱了皱眉头,深吸口气。
他放弃了深究的想法。
无论鬼星是否会降临世间,与他都没有多大关系。
因为老爹说过,只要他按照要求建出镇魂之宅,就可以借助宅子抵抗无尽灾难。
老爹说:这是上苍对每一个努力的人,给予的回馈。
老爹还说:没有改变世界的能力,就要去适应世界的改变。
他知道他很弱,他无法像老爹老娘那样,在飞升之前就拥有绝对的实力,所以他改变不了什么。
但他却也知道,他最终会走向老爹老娘曾走过的道路,他会飞升,会成为仙人,会离开大荒这个地方。
他是天选者的后代。
但他更是仙的后代。
所以他这些年,没有女人,没有朋友。
他断绝了所有与他会有因果的存在。
没有人,能让他动心。
也没有人,会让他有所牵连。
鬼星即将遮日,既然自己没有改变鬼星运行轨迹的能力,那就在鬼星遮日前,做好一切应变准备吧。
到时候正好可以看看传说中的异鬼和成仙后的仙人是什么样的。
说不准还能借助格物法,好好的格一下呢。
说不准这次危机对自己来说,还是个契机呢。
阿多脑海中闪现许多稀奇古怪的思想,同时也蹦出了囤积食材的想法。
他默默计算了下自己还有多少大子,能够囤积多少东西,在鬼星遮日前,又能在家中布下多少道阵法等等,一路走着一路想着,很快就过了几百米的碎石道路,在两个内院侍卫躬身行礼下,进了李二黑的内宅。
和外宅的宽广霸气不同,李二黑的内宅香气宜人。
整个长沟沟都知道,李二黑是做国际贸易的。
这家伙不仅和人族的炎帝国、武安国有连接,甚至还和人类联盟驻守在十万大山中的九九八十一关之外的亚特兰蒂斯一族有联系。
他的宅院之所以那么大,是因为宅子里有很多护卫。
这些年虽然因生意往来大多数奔走在外,但留存在宅子里的至少也有两百余人。
李二黑的护卫,据一名从种族战场走出的泗水县老兵说,那些人一看就是武者,穿的甲胄不仅有魔法护持、手持的横刀,也是千锤百炼的杀人利器。
老兵说:那些人虽然各个气息内敛,但他深知,那些武者至少都是百人斩的存在。
那股子内敛的杀气一旦爆发出来,一般人直接都能被吓死。
三年前,李二黑接了一趟活,将宿州府库存百万斤的粮食运进十万大山深处,过人族联盟九九八十一道关卡,进入深山老林中,在战场边缘新公祖,将粮草送给与根达亚作战的亚特兰蒂斯人。
那年那月,数千辆大车,上万民夫,数百异兽,两千铁血护卫途径长沟沟,煞气逼人,就连夜晚打更的老鬼更夫都被震慑了,连续三天晚上没有出现。
按正常逻辑来说,有着这么多牛叉护卫的李二黑,宅子上的匾额是不会有人瞎琢磨的。
但李二黑这人很亲和,还很人道,所以大家都想试一试。哪怕被逮到,被扒光了晾在门口,还会被倒挂个三天左右,但却有营养液注射,不仅不会饿,连屎尿都没有。
所以久而久之,大家都喜欢到李二黑府邸试一试。
人总是要有梦想的,万一要是成功了呢?
凭本事偷走的匾,又怎可能归还呢?
于是,整个泗水县不知何时流传一句不知是谁说出的话:
谁要有本事偷走李府的那块金子大匾,李大财主不仅不会责难,还会给与十万奖金。
李二黑反驳了,但大家不相信,大家都觉得李二黑这人很有幽默感。
所以这些年,偷匾的人层出不穷。
人多到,李二黑也懒得辩护的地步。
阿多也知道李二黑是个风云人物,只是不知他为什么选择在长沟沟建府。
但李二黑的到来,对长沟沟产生了巨大的能量作用。
到长沟沟收税的县吏也不敢张狂了,泗水县包括宿州府的城里人,也都不再用乡下人的眼光看长沟沟人了。
长沟沟人进城,也不再垂眉弯腰,自卑羞怯了。
但阿多却总觉得李二黑在这里驻扎很有深意,所以他远离李二黑,不愿与其相处。
哪怕当年他给李二黑内宅嫁接花草时,李二黑示好想和他交友,他也是笑笑离去。
八年前,李二黑要和阿多做朋友,阿多用微笑拒绝。
李二黑走过的路,阿多不走。
阿多走的路,李二黑碰不到。
潜移默化间,两人形成了不相往来的默契。
世界很大,同时也小。
大到你我相距一扇门,却永远未曾相见。
小到虽在天涯海角,却依然飞鸿传书,宛如近在咫尺。
今时今日,再见李二黑,阿多陡然升起一股特别的感触。
他觉得,他和李二黑之间的平行线,在今天将被彻底绞断。
两人的命运,将会自此相连。
阿多来到内宅客厅前,看了眼从敞开的客厅内迅速起身的李二黑,又转身看了下背后升起的鬼星。
阿多无奈苦笑。
昨天,鬼星有变。
今天,李二黑寻人滋事。
若说这二者之间没有连接,怕是连鬼都不会相信吧。
他深吸口气,转身,看向李二黑,眼角抽搐两下。
你想做什么?
为什么非要拉上我不可?
我需要怎么做,才能再次割断与你之间的因果线?
敞开门的客厅内,李二黑穿着一身天选者引进的潮流中山装,长发散披,剑眉星目,身材挺拔,皮鞋铮亮。
帅到丧尽天良。
阿多曾经和李二黑一起去泗水县买苗圃,结果一条街走下来,愣是没有人把眼睛朝阿多身上放过,所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就连地上乱跑的猫猫狗狗,都特么两眼放光的看着李二黑。
对此阿多无语。
更让阿多无语的是,这特么都八年过去了,李二黑竟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帅。
咋看起来,老帅比李二黑像是新潮的天选者,但阿多心里清楚,这家伙压根就和那些自称是‘民国来客’的主流天选者格格不入。
八年前,老帅比笑嘻嘻的说,我是风中劲草,随风飘摇。
我穿中山装,就是要伪装成天选者,然后和那些控制炎帝国经济命脉的天选者们做生意。
仅此而已。
在客厅中喝茶静待的李二黑,见阿多到来,忙不迭的站起,笑脸如春的迎出了房子。
阿多想起八年前的那幕。
当年他来大宅为玫瑰嫁接菊花时,老帅比李二黑就是这般平易近人。
压根就看不出暴发户的气质。
和李二黑打交道,自来是很舒服的。李二黑这人不仅不克扣工资,不仗势欺人,而且还给大众梦寐以求的尊重。
包括那些除了在田间刨土外,没有任何一技之长的村民。
但阿多却并不喜欢。
他每次看到李二黑,都会担心自己被李二黑同化了。
他虽然明白上善若水,可包容万物,但却不愿对谁都客客气气的。
他不愿做疾风中的劲草,不愿做一汪池水。
他要作风,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风。
但风总有撞到墙的时候。
李二黑就是他的墙。
李二黑大步如雷,行走间带着满身的豪气。
大财主无视阿多冷峻的脸庞,高兴的招呼着:“来啦老弟。快请快请,坐,坐,喝什么茶?乾山绿?樱山红?西山白?”
四十多岁的大财主拉着阿多的手,兴奋的将阿多引入座位。
阿多眼角又抽搐几下,虽然冷着脸,但心中的火气却被李二黑化解的无影无踪。
狗日的李二黑,还是特么会做人。
但是,我,可不能让他轻易得逞。
因果这玩意一旦沾上,后果是很严重的。
若能拒绝,自然要尽一切办法拒绝在外。
两百大子一克的樱山红,被阿多连水带茶叶一并吞了进去,牛噍牡丹的暴殄天物并没有让李二黑有任何怜惜的表现,大财主反而用一脸欣赏的表情,大赞阿多为当世英豪,不同凡响。
阿多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骂?
人家笑着脸看你,你好意思骂?
再说,人家辣么(破音)有钱,生意做的辣么大,家里护卫辣么多,自己孤身一人,咳咳,哪好意思骂?
可是不骂,难道就这么憋着?。
一张脸,冷冷的吊着,吊的阿多自己都觉得自己心理都问题。
他咽下茶水,对李二黑冷漠道:“李大老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把我弄到府上,意欲何为啊?”
“这个。”李二黑笑嘻嘻的给阿多又泡了杯茶,搓搓手,略显尴尬的说道,“这个真不好说。”
阿多乐了:“不好说就不说,省的说出来大家都难受。没事我就先走了啊,记得给那些家伙钱哇。做人要讲诚信,做土豪更要讲诚信。我们是三好村民,不带扯犊子的。”
“别别别,我说我说。”李二黑急忙压住阿多的手,把阿多请回,然后在阿多故作鄙夷的目光下,纠结好一会,才咬咬牙,小声说道:“小哥,两百万,外加个美女,跟你借个种,干不干?”
阿多的手猛地抖了两下,一股惊骇之气从脚底板直冲脑细胞。
千算万算,没算到李二黑还能弄个这出。
这招真特么绝了。
绝到阿多明知自己要拒绝,也是忍受不住的嚎了一嗓子。
“你?你说啥?”
李二黑吐了口浊气,又咬了下唇,再看向阿多时,已是愁容满面。
“老弟啊,你知道哥这些年,找的小妾情人一大堆,但没有一个能给我生个崽,我这千万家产,未来后继无人啊。
我,得给自己弄个孩子啊。不管是男是女,只要养大,就能继承家业,不枉我此生辛劳哇。
你看,前些年我正妻去世,最近我好不容易搭上了慕容家族,从他们家娶了宿州府第一美女过门作为正妻。但是,唉,哥哥我下面不争气啊。眼瞅着现在四十有五了,再过个三五十年,我就要魂归去兮。
可我这千万家产,到时候怎么办?
所以,苦啊,老弟,我真是憋的没办法,只能找你帮忙呀。
你借个种,帮我生个娃行吗?我给你两百万的辛苦费,行吗?”
阿多眼睛越瞪越大,脸越来越红。
雾草,雾草,雾草。
阿多的心疯狂跳动着,轰隆轰隆的震的耳朵都快要鸣了。
这特么是什么事。
什么个道理?
为什么会这样?
看着阿多迅速涨红的脸,李二黑一咬牙,道:“老弟,我求你了。”
阿多大腿肚子直哆嗦。
这特么什么逻辑……
借…种……
这套路,很像老爹说的天选者穿越前的世界,电线杆上高薪求子的野广告啊…
但那野广告,可都是骗人的说。
可李二黑这,这个,似乎不大一样。
人家苦主亲自求,这个忙,帮不帮?
阿多在哆嗦。
开玩笑,帮了,就产生因果了,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就会影响自己的道心哇。
可是不帮,拒绝?
这颗躁动的心哇……真的……不想拒绝啊……
“你等等,我算一算先。”阿多颤抖着手,掐着手指。
一二三四五,手指加脚趾,再数半个轮回…
呃。
老爹嗑药飞升前说,只要我二十五年不碰女人,未来就无病无灾。现在我多大了,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我去,我,特么三十了……
三十了……
我用手多做了五年……
阿多悲从心来,有着想哭的冲动。
李二黑看阿多一脸幽怨,急忙补充道:“我媳妇很漂亮,宿州府的第一号美人,我是花了八百万买、呃不,花了八百万做聘礼才娶来的。你看,我,把她叫进来先?”
“呃。好…”
一句话说出去,阿多自己都懵了。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在做什么?
我特么,可是修道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