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寂静漆黑的杂乱偏殿里,一道宛如厉鬼嘶吼一般的惨叫猛的传出。
值夜的宿卫原本警惕的围了过来,但看到门楼上“景云”两个古朴篆字,却又放下心来,不再理会,径直离开,一边走一边埋怨着。
“估计里面那位又犯病了。”
“嘿,整日痴痴傻傻的,一会儿大叫一会儿傻笑,害得咱们隔三差五就得受这么一通惊吓。”
“谁说不是呢,话说回来,也就是咱们王上心善,不然,一个先天痴傻的私生子……”
“嘘!禁声!这也是你能议论的吗?!”
那侍卫自知失言,连忙闭嘴。
一行人匆匆走远。
漆黑的寝殿里,宽大的床榻上,一个又瘦又小的男孩儿紧紧地咬住床单,整个人青筋暴起,不住地颤抖着。
那从记忆深处带来的,属于上一世的痛苦令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究竟是谁,又身处何方。
他只记得面前那张兴奋到扭曲变形的脸,贪婪地盯着自己身前,那道从自己每一寸碎骨,血肉中缓缓溢出,凝结的血色虚影。
骨骼在一寸寸崩裂,血肉被一点点剥离蒸干,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生机缓缓流逝。
无尽的恐惧,怨恨,后悔,痛苦,最后只化作一声再也无法压抑的嘶吼。
意识渐渐恢复,床上的男孩儿像是被丢到地面上的鱼,在干涸的土地上垂死地挣扎着喘息,冷汗浸湿了整张被子。
苍白的小脸上,无神的眼眸中渐渐出现了一丝属于活人的神色。
“我还……活着?”
那孩子一摇三晃地坐了起来,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着,豆大的冷汗顺着下巴向下流淌。
他大喘着粗气,艰难地抬起双手。
没有伤口!
不,不仅是没有伤口!
那是一双无比稚嫩的手,手很脏,上面满是污垢。
虽然幼小,但是骨节分明而修长,依稀可以感觉出日后的样子。
可是,这,这不是自己的手啊!
为什么这么小,看上去像是十来岁幼童的样子!
那孩子连忙看向自己的身体,枯瘦,幼小,这,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无数为了放血被割开的伤口,没有碎骨,没有伤疤。
那孩子皱了皱眉头,颤抖着翻身下床。
床好高,足足到他胸口那么高。
不,不对,不是床高了,而是他变矮了!
他甩甩头,不行,得找面镜子。他要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他记得,寝殿西北角好像有一张全身镜,他可以去看看。
下意识地向镜子走去,却突然间猛的顿住,等等,他怎么会知道房间里有镜子?!
他猛的抬头,借着月光仔细地打量起四周的景物。
房间里空空荡荡,值钱的东西全部被搬走了,其余的摆设,垃圾,破布什么的,杂乱无章地堆地到处都是,又脏又乱。
但奇怪的是,整个房间的布局和里面没有办法搬走的物件却显得无比尊贵。
那窗框门框上雕龙画凤,鎏金嵌银,精致的让人震惊。
只是因为常年无人打理,所以渐渐破败成了这幅样子。
那孩子猛的一惊,这……这里是……
这不是自己儿时居住的地方吗?!
苍澜大陆,南部州,楚国郢都,楚王宫,景云殿!
那个自己像影子一样,卑微地活了整整十五年的地方!
那个埋葬着自己所有期望,希冀,痛苦,童年的地方!
那个一切的一切,所有事情最开始的地方!
他几乎是扑到了镜子面前,看着里面那个瘦小脏乱的男孩儿,再也忍不住,蹲在地面上,猛的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笑,直笑得涕泗横流。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七品丹宗,问澜谷最年轻的长老,天玑长老楚一凡,竟然会抱头痛哭,涕泗横流。
良久,楚一凡才终于平静了下来。
上天待他不薄啊,竟然能够给他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没错,他已经反应了过来,他,楚一凡,重生了!
重生在二十多年前,那个还是孩提时代的自己身上。
回到了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自己还没有被带走,还没有被诬陷,身上所谓的罪人血脉还没有暴露,也没有身败名裂,没有连累师尊,没有被父亲背叛……
一切的一切,都还来得及去改变!
他再不想活的那么窝囊,再不想过得那么卑微,再不想死的那么不明不白!
不想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被那个所谓的父亲背叛,在绝望中痛苦的死去!
不,怎么能叫父亲呢,他不过是觊觎自己身上的血脉之力罢了。
他将自己带回楚王宫,也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将自己献出去,去博那些尊贵的中部州尊者仙长们一个怜悯,让他的大楚国,在南部州更加强横无忧!
自己不过是一件物品!
自己的性命,在他眼里不过只是一场交易罢了!
而自己,却还傻乎乎地期待着他。
用一辈子,卑微地祈求着他,能看自己哪怕一眼。
尘封的记忆潮水一般涌现。
他的名字叫做楚一凡,是楚王楚鸿煊最小的儿子。
说是儿子,却只是个连族谱都不入,连这一辈的字都没有承下的私生子。
没有人知道他的母亲是谁,只知道楚鸿煊在某一天夜里,突然从宫外抱回了一个孩子,找了奶娘,就把这孩子扔在了景云殿,再也没有了下文。
大家都知道,自家王上不愿意承认这个儿子。
一开始,宫人们还有所收敛。总觉得毕竟是王上的儿子。
可谁知道,这个私生子,居然是个痴呆儿!
小的时候还不明显,断了奶,长了一些,就越来越不对劲。
三岁的时候还不会说话,路也走不稳,遇人只会留着口水傻呵呵地笑,到了五六岁,仍旧只会简单的发出一些类似于“我,嗯,”之类的音,还说不太清楚。
两个有了儿子的姨娘也鄙夷地不再关注他。
奶娘也离开了,其他的宫人开始肆无忌惮地欺负起这个傻子。
反正王上从来不会特意来看他,这小子又是个痴呆,不知事,不会说,打了骂了他也不会告状,只要在明面上把他拾掇得差不离,就不会出问题。
侍从们被调走,除了例行的饭菜,偶尔几件衣裳,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