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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母辞明家仇,酒家遇恩师

且说五十几年前,任我行因积劳与年迈而身亡,任盈盈在一众部属的推举下暂接日月神教掌门之位。其时,令狐冲为北岳恒山掌门。

约一年后,令狐冲与任盈盈于杭州西湖一山庄内成亲;婚后,两人偶有行游于北国诸地之间,然则多数时日隐于洛阳北郊,即邙山南麓之下。两人虽不问江湖之事,然于北国江湖中,却始终存有声望。

早于成亲前,令狐冲与任盈盈两人各自将掌教之位让与了仪清与向问天。十数年后,向问天猝死于不明症疾,日月神教从此四分五裂。又二十年后,仪清也因病而终,恒山掌门易主。

令狐冲夫妇隐居赋闲的四五十年间,中原北国一带的江湖武林人事变迁众多,已然面目全非;而令狐冲夫妇二人也早已于洛阳北郊置家办业、繁育子孙。然则北国江湖虽人事变迁,但各门派之间始终无甚大事。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当江北各名门大派“风平浪静”时,岭南的百越之地却屡屡有惊人的传闻流行至江北武林中:

十数年前,广州番禺县一豪门大族刘氏,闻名于广州武林。刘氏育有一子一女,其子名刘霄,年近四十;其女年三十又五,名刘零。其时广州州治于番禺,刘氏又为番禺第一豪户,刘氏门中多有武林食客,其中不乏高手能人。故而刘霄、刘零兄妹幼年之时便已修习武艺。然真正使得刘门盛名的却并非刘门的权势,而是刘氏之子刘霄惊人的武学天赋。三十七八岁时,刘霄便领会自家门下众武师内外功法之精要,且青出于蓝胜于蓝,刘门武师无一人能当刘霄对手。

而后,岭南百越之地的江湖武林剧变频传。南越元年四月,刘霄击败“羊城剑门”崔家崔广平与“岭南少林外家之宗”孙殷,统一广州武林;十月,刘霄诛除异己,建立“南越派”,统治广州州城全境;是年,刘霄四十岁。

南越二年五月中,刘霄一举除灭增城县“光堂会”骨干,取得广州城外的第一个县。

南越三年,七月至十月,刘霄亲率南越派八千高手,连克循州归善、博罗、龙川、河源、兴宁五县,屠戮五县各大家宗族三百余人。南越四年二月,刘霄将“南越派”改为“大南越派”,设立各级司职。后数月,广州北部、西部诸县望风归附。

南越四年春,刘霄通奇经、培正经、聚精元、疏腧穴,始练“八荒六合”掌功。南越五年秋,刘霄“八荒六合”掌功达六层功力,其功力之深,岭南一带,已无人能敌。

南越六年初,刘霄率本部一万精锐,开赴西瓯桂林郡,及夏末,平定西瓯,与五毒教对峙于郡西北一带。南越七年春末,刘霄再领大南越一万五千精锐骑士,进犯闽越,数月,杀伤笼络双管齐下后,于秋末征服闽越。是年冬,刘霄挥师五岭,五岭“三剑派”纷纷归降。

南越八年初,刘霄宣告统一岭南,建“大南越”国。及四月,刘霄“八荒六合”掌功练至第八重。六月底,有南越教众分别于衡山与洪州地界出现,江北中原各派闻讯震动。

这一日是南越九年四月初三日;长沙郡,衡阳县,衡山。

衡山派管制衡山周围近千里民生,共有本部精锐教众四千余人,掌门人卫温,约五十年纪。

此刻,衡山祝融峰半腰的议事堂內坐着八九人,这八九人多是掌门人卫温的师兄弟,正是衡山一派的各堂首领,也有几个是卫温的亲信弟子。掌门卫温坐于中间上首。卫温本就有些瘦削,此时的他看上去,不仅没有尊者的庄严,反而显得忧虑重重。其实,不仅卫温一人,其他的人也多半显忧愁之色。

但听卫温对着下面的一个人急切地问:“那我们派去南越的探子什么时候能回来!”这人三十左右年岁,神色有几分局促,道:“回师父!这个……弟子现在也无从断定……”他本就不安,见“师父”的急迫神色,便更慌张了。恰巧这时,其他人也都沉默不语。偌大一个议事堂,硬是被那迫人的沉寂裹得严严实实的。

掌门毕竟要主持局势,沉寂片刻,他再次问到:“你派去的这俩人可行不行?靠得住么!”这人见话柄叉开,窘况稍得缓解,便答:“这俩人跟随弟子多年,弟子想他们当是靠得住的……”

“算了算了!”这卫温是直率性子,脱口而出了这句,显然那人的话没能消除他心中的焦虑。接着,马上对着另外一个,问:“师弟,你那边的情况呢?中原各派对于联兵抗越一事,有甚回应?”

这个人五十来岁模样,他毕竟是掌门人的师弟,辈分不低,不比上面那掌门的徒弟紧张,听了话,回到:“除了武当、峨眉两派表示可以联兵抗越以外,其他的北方各派都还是一种模糊犹豫的态度,众口难调啊!”说时,这“师弟”摆着无可奈何的模样。

掌门的气来,怨道:“这些人!不就是琢磨着有我们南边这几派在前面挡着吗!难道他们就…就不明白唇亡齿寒的利害关系!”说时,掌门的袖子一挥,从座椅上站了起来。那“师弟”显是没多少能耐,仍是一副为难样,说:“人多意见多;门派多利益复杂,这事可难办呢……”

“我自然晓得事难办!但难办也得想法办嘛!”听了话,这直率掌门脱口道。那“师弟”见掌门师兄焦急,也不敢多言。又不安地踱了几步后,掌门的说:“不行,我得抽个日子,亲自去走一趟!他们可以坐山观虎斗,我们却容不得意气灰心,不然吃亏的便是我们!”

刚说到这,一个门人走进来道:“禀告掌门,门外有人求见!”掌门的惊讶,抬起头急问:“来了几个!是什么人?”来人应:“一共五个。为首的一个说是洪州派的二弟子程力成。”

“洪州派的!?……”掌门的有点疑虑,转而一想,说:“来得正好!我正想派人过去与那‘变骨灵蛇’张次山商讨联手抗越的事呢。我衡山派与他洪州派同处长江之南,又是南越北冲,那姓刘的若是真攻上来,遭殃的首先就是我们两派,所以与洪州一派联手,成算最大!”转而对那传话的道,“把他们请进来!”那人应一句“是”,就去了。

堂上的一个人带着点怀疑,说:“师父,这个‘变骨灵蛇’张次山也应该八九十岁了吧!与一个垂垂老者联手,能起多大作用?”掌门的应:“话不能这么说。这张次山是洪州本地人,乃洪州名门之后。张次山早年入嵩山学艺。十数年后,他离了嵩山,据说是因为学会了缩骨功。不久后,他又自创了一套‘灵蛇手’!他凭着这两大绝技打败了不少武林人士,声名雀起,人称‘变骨灵蛇’。后来他回洪州,打便洪州豪强,最终坐了洪州盟主之位。所以,他人虽年老,但在武林中还是有些名望的。况且能争取到一个,我们就要争取一个。”

说着时,来人被引到了。这五个人都带着武林中常见的刀剑,瞧他们的神色,像是一路急匆匆赶过来的。为首的那个四十几的模样,五个人进了门后,他就抱拳行礼说:“江西洪州派已故掌门张次山座下二弟子程力成拜见卫掌门!拜见诸位师兄!”这个人与衡山的这些人并没什么交情,却以“师兄”相称,可见那纯属客套的说辞。他说着时,他身边的四个也跟着抱拳行礼。听他的话,衡山派的掌门就是姓卫了。卫掌门回:“五位不必多礼,请入座。”

接着,这五人找位置坐下时,卫掌门注意到了程力成刚才说的话,惊道:“等等!你刚才是说张老先生他过世了!?”

“正是!这也我们几个冒昧来到贵处求见卫掌门的原因。”程力成脸上露着悲痛的神情。接着站了起来,抱拳说,“今天能得到贵派的接见,程某心里感激!程某希望能当着大家的面揭露先师张次山亡故一事的真相。先师不是正常的年老病故,而是被奸人谋害,于前天午时左右中毒而死!且毒害先师的不是他人,而是本派大弟子龚伟!”程力成话一说出,周围惊讶轰然。

衡山卫掌门显然也很惊讶,想了解事情的经过,忙伸出手,说:“程贤侄不用着急,坐下来慢慢说!”接着,对左右吩咐到,“来人,给五位客人上茶!”程力成坐了下去,接着茶水送了上来。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后,程力成说:

“想必诸位都知道,刘霄统一了岭南武林,而且听说还有北进中原,称霸中国的迹象。为了自保,师父生前想了两个策略,一是加强派内的团结,二是希望与贵派及中原各派联手抗越。”听到这,衡山卫掌门有一种一拍即合的激奋感。又听程力成说,“当初师父看龚伟天资聪颖,尊师重道,又是我们洪州一派的大弟子,便把生平绝学‘缩骨功’和‘灵蛇手’传给他,以壮大派内实力。龚伟禀赋与功底俱佳,很快就学会了缩骨功和灵蛇手。然而师父所料不及的是,学到了这两门洪州派最精深的绝技后,龚伟贼心渐露,不仅伺机收买派内人心、网罗爪牙,而且还频频与洪州内豪强来往。师父发现了龚伟的不轨之心,惊恐悔恨之际,秘密招见了我,想把灵蛇手传与我。只是练习灵蛇手要以缩骨功为根基,否则就难以达到迅疾如闪电、精巧如灵蛇的境地。为此我才秘密练习缩骨功。龚伟狡猾多疑且眼线极多,师父秘密传我缩骨功的事情还是为他所察觉。之后,他便派人往师父的茶里下毒,然后把剩余的毒药藏到了我的房中。同时又把事先从师父的房中盗得的《灵蛇手图谱》也藏入了我的房里。师父中了剧毒,很快倒地身亡,龚见时机成熟,马上招集了人手,对我和他这些容易进入师父房中以及给师父沏茶的人进行了搜查,结果就在我睡房里找到了毒药和《图谱》。只可恨我程力成既无心机又无智谋,根本没料到这一切,还没想出来要如何辩说,龚伟就叫人上来抓我了。为了逃脱,我惊慌之下使出了尚在练习的缩骨功。最终,这又给了龚伟一个口实,因为当时,派内的人都知道只有师父和他龚伟会缩骨功。我不知道龚伟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之他让我逃了出来,也许是他用来收买人心的又一招吧。如今天下之大我兄弟五人竟难有容身之处!只是恩师含冤而去,程某我大仇不报,实难心服!”程力成无奈而悲痛地说着。顿了顿后,又说:

“此外在下还有一事需要告知各位!我程力成身单力薄,武功平平,但我绝不能让宝物落入奸人龚伟之手!”座上的人听了话,再一次凝神注目。但听程力成说,“三年前,师父于洪州一处名为‘飞鹰涧’的地方偶然制得八九十斤极罕见的上好铁英。之后,师父带上重金,去了浙江龙泉县剑池湖,寻求当今第一铸剑名师沈思古铸炼宝剑。沈思古见到铁英后,说能铸出绝世好剑,但需要三年的时间。师父惊疑,但看沈思古言辞郑重,不像儿戏和蓄意拖延,于是就说好了以三年为限,三年后去剑池湖取剑。如今三年的期限已剩余不到一月,而师父却被奸人毒害。因为龚伟也知道此事,又是现在洪州派的掌门,所以他很可能以掌门的身份去取剑。八九十斤铁英,三年的时间,铸炼出来的想必不是寻常刀剑,所以就是拱手让人,我也不能让宝剑落入毒死师父的恶人之手!”

听完话,座位上衡山的几个人见有利可图,心中暗喜。衡山卫掌门客套说:“承蒙五位贤侄信任,我卫某愿献微薄之力,为五位主持公道!”程力成便应:“多谢卫掌门!”衡山卫掌门站起来,笑道:“刚才只顾着议事,却忘了五位远道而来,疲劳饥渴,现在五位可先去用餐歇息,等酒菜过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多谢卫掌门关照!”——“多谢!”五个人相继道谢,接着就在下人的接引下出去了。之后,座位上衡山派的人才聚头议论刚才的事。

前一日,洪州南昌县郊,山村边缘的一个住户。

这个屋子简陋而窄小,只有一个厅堂和厅堂后的一个卧房。在大户人家看来,这个卧房,或者整个屋子就像个茅房一样。此时卧房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个看上去五十几岁的妇人。床边坐着一个少年。妇人形容枯槁,头发杂白,双手满是沧桑感。床边少年守看着她,神情悲伤忧愁,孤零落寞。

“……你祖父的时候,你家原本是洪州的一个大户。”妇人说着,话音缓慢而微弱,像重病之人,“但你父亲年青时是一个不务正业,整天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结识了一帮狐朋狗友,经常和他们一起吃喝嫖赌。每次赌输后,他就回家找理由向你祖父母要钱,或者直接偷着去拿。你祖父母当时都很苦恼,但都没办法管束他,有时你父亲甚至会在你祖父面前拿出刀子。直到后来的一回,你父亲被那几个朋友算计,欠了钱庄的一大笔钱。你祖父知道这事,很是恼火,两人闹到了拔刀相见的地步。结果你父亲不小心,失手刺中了你祖父。眼看你祖父倒了下去,你父亲非常害怕,就拿着银子仓皇地跑了出来。我当时是青楼的一名歌妓,和你父亲认识已有一年。他跑出来后就躲在我那里。他不敢面对你祖母,不敢面对乡里人。他写了封信托人送给你祖母后,我和他就悄悄地离开了洪州城,来到了郊外的这个小山村。之后,就在这里买了地,安了家。因为没有勇气面对,你父亲再没有回过城里。在这里安了家后,他才有了些改变,与我安安分分地过日子。虽然很艰难,但也有一些快乐。”妇人还是缓慢地说着,像是艰难,也像是沉稳。

听得妇人又说,“只是没想到四年后,那些讨债的人找不到你父亲,就去你祖母家讨要。你祖母可能也是无心于人世了,在那几个人的威逼下就服毒自尽了,家里的钱财也被他们搜刮了干净。当时我和你父亲还不知道,直到三年后才在偶然中听到了这件事。你父亲非常悲痛,决心回城去和那几个人同归于尽,我怎么劝都劝不住。结果因为寡不敌众,你父亲不仅没杀得了对方,还被他们打得断了气,尸体扔在城外的一处荒野中。第二天我去找他时,从街头巷议中听到有人说他被打死扔在城外,才雇了辆驴车把他驮回来葬在了后山上。从此以后,这些事情在村里就慢慢传开了。当时你才五岁,还不怎么懂事,我担心你长大后会受不了那些议论和同龄的冷落,就给你改名为‘薛忍’。之所以改作‘忍’,是希望你现在、以后,都能够忍受一切艰难孤苦,直到报了你的家仇。本来你十五岁的时候,我就想让你出去拜师学武的,但十年来我积劳成疾,感觉拖不了几年了,所以就没让你出去,直到今年你已十九。十几年来我一直隐瞒这些事,不向你明说,是担心你年少,不仅报不了仇,反而徒增愁苦。现在我快不行了,必须把你的家仇给你说清楚。你的仇家叫龚伟,他的左脸有一道疤,那是你父亲刺杀他时划下的。早在我与你父亲还没认识的时候,洪州就出现了一个叫兴洪的小帮派,等到你父亲被龚伟谋害的时候,这个小帮派却成洪州最大的一个帮派了,还把名称改成了‘洪州派’。龚伟本是洪州强人,有一帮游走黑白的手下,后来他就领着手下投了这个帮派。龚伟这个人是有些脑子与手段的,听说在那帮派里面是很要紧的人物。”妇人停了停,又说,“我走了后,你带上家里的积蓄,去找个地方拜师学艺,保护你自己周全,不被人欺压便是了。龚伟在洪州有权有势,家仇你能报就报,报不了就让它过去了吧,你自己平平安安的就好。”

“母亲……”薛忍的泪水流了出来,他赶忙用衣袖去擦拭,“孩儿一定会勤学武艺,替你和父亲报仇的……”说着,又去擦流出来的泪。

第二天,这个母亲就去世了。薛忍在父亲的墓堆旁安葬好她后,拿了她十几年来积攒下来的钱,锁好那个他住了十九年的小木屋后,要去走他从未走过的一步——拜师学艺。

四月二十日;荆州东,一条南北走向的驿道上。

驿道旁有一户农家。农家周围有田有地,四五月间,田地上的水稻豆麦都长得清清绿绿的。农家选择这里落户,显然是因为挨着田地,它离村子的主体部分有二三里远。

这时,一个身穿粗简衣衫,扎着一头乌黑辫子的十六七岁模样的女孩儿正走出来。屋里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妇人。男的坐在一个木登上,正用竹条编着箩筐,女的坐在另一边,正拿着针线缝补衣服。

“爹!娘!”女孩儿叫着跑了回来,“外面马路上有个人晕倒了!我一出门口,刚好看到他倒下去!”

夫妻俩急忙放下手头上的活,三个人一起走了出来。只见门前烈日下的马路中间,一个跟他们穿着粗布短衣蓬头垢面的少年躺在上面,身上背着一个包裹。这个少年就是一个人走出来的薛忍。且说薛忍年少,从未走出过自己生长的乡村,故而这一路行来,不仅历尽曲折,且备尝艰苦,以至于洪州与荆州,不过一二千里之间,他却行了近半月。

“怕是中暑了,把他扶进去吧!”见马路上倒地不起的薛忍,孩子的娘说。接着三个人把薛忍扶进了屋里。

“头很烫,可能是烧了。”让薛忍躺在一张用竹条编的凉席上面后,孩子的娘摸着他的额头说,“丫头,你去湿块布来给他贴上。”

“哦。”女孩儿应了声就走去了。孩子的爹说:“看他面黄肌瘦的,是不是几天没吃饭了?”孩子的娘说:“这孩子病得不轻,你快去倒碗白开水来,少在这里瞎扯!”孩子的爹便走去了。女孩儿把湿布拿来后,他也把水端了过来。孩子的娘接过水,给薛忍喂上。

“他不会死吧?要是死在咱们家,那可不吉利!”孩子的爹说。

“你瞎说什么呢!什么好话说不出,净说一些难听的!”孩子的娘白了他一眼。女孩儿也说:“是啊,爹,你不要说得那么吓人,我怕…”孩子的爹嘴一歪,应:“好好好,我不说!”说完,头一偏,眼珠子注意到了放在一旁的薛忍的包裹,便拿来手中捏了几下。刚想打开看里面有什么东西时,孩子的娘眼睛不经意一扫,看见了他,说:

“你干什么呢?人家一个孩子病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弄人家的东西!”听了话,孩子的爹嘴巴又一撇,有点扫兴,说:“我就是摸着硬硬的,想看里面有些什么东西而已……”孩子的娘又眼睛白着他说:“瞧你那出息,难怪一辈子就是个种地的!”孩子的爹没趣,把包裹扔回原处。转过身来向席上薛忍瞧了瞧,说:“这孩子是怎么的,怎么就一个人来这地方了?不会是个孤儿吧?”想着,又说,“虽然是瘦了点,这脸儿长得倒是不错……我说,孩子她娘!”他忽然想到什么好主意一样,“你说咱们要是能把他留在咱家,把咱们小云许了他,然后我带着他下田种地,一家人过得安安宁宁的,可多好啊!看他这模样,也不过十九二十的年纪,跟咱们家小云也挺般配的……”孩子的爹边打量着薛忍,边认真说。不想话一出口,女孩儿就急得一脸通红,忙说:

“爹!——你在这瞎说什么呢!”说着脸就转向一边。孩子的娘不禁一笑,嗔道:“你少说两句,孩子哪有你那脸皮厚!”孩子的爹应:“我说的可是实在!”

这时,“扑扑扑”的几声咳,席上的薛忍把水咳出来了一些。女孩儿忙转过身来,竟然看到席上的他慢慢睁开眼睛了……

当薛忍遇救,渐渐醒来的时候,洪州一派里面,一个人快步走进了新任掌门龚伟所在的房间里。

这人曲着身子,微微仰头,说:“师兄,听说程力成去投了衡山派了。”这“师兄”自然是新任掌门龚伟。他听了话,略有些忧虑,说:“不行,不能让这件事情传扬出去。这事要是在江湖上传开了,一会动了派内的人心,二会影响我在江湖上的名声……”龚伟边说,边想着,“我看就这样去做,找个人去衡山秘密地把他除掉,同时与衡山一派修好。近段时间,衡山一直主张各派联手对付南越,明天我派人去衡山主动传达这个意思。这样的话,即使衡山的人知道了这个事,他们也会从大局考虑而倾向于我。同时,师父要好好安葬,各方面的利益也要处理好,这样才能稳住人心。”

“知道了,师兄。但刺杀程力成这件事,该找什么人去?”这人问。龚伟说:“这事情不宜张扬,越快解决越好。这些年,江湖出现了一个游刃于各门派各势力之间的杀手,我看就找他!”这人又问:“师兄说的是孤竹一叶?”龚伟说:“没错,就是他。这个人虽然年轻,但身手和能力都不错,信誉也可以,找他应该没问题。”这人说:“师兄,我听说这孤竹一叶一向独来独往,没有什么朋友,而且又居无定所。我们该去哪里找他?”龚伟说:“像这种没有什么朋友的年轻高手,其内心往往是寂寞的,所以他喜欢逛酒楼妓院这些风月场所。你派人去中原那些名声大点的酒楼妓院去找,应该找得到。”

“知道了,师兄。我这就去办。”说完,这人就出去了。

一天后,在那一家三口的悉心照顾下,薛忍的体力渐渐恢复了。

第三天的午后,女孩儿忙完家务后,不见了他,走到门外才看到他独自坐在官道边的一个长满青草的小土坡上,朝对面呆看着。他的前边是一条七八十丈深的峡谷,谷底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流。溪流之上是一段数十丈高,左右绵延数里的崖壁,崖壁上是一条条沟壑山岭。崖壁不是很陡峭,上面零星地长着一丛丛青绿的小灌木,崖壁上边的山岭更是葳蕤清脆,郁郁葱葱。

“你在这里呀,我还以为你哪儿去了呢。”到边后,女孩儿轻声说。薛忍偏过头来,脸上略略露了点笑意,没说出什么。女孩儿感觉得出,他的心事和心情都很重。

“小云,我明天可能要走了。”薛忍开了口。

“哦……”女孩儿应着,非常地失落。片刻,才鼓起了勇气,问:“一定要走吗?”薛忍说:“我背负着家仇,一定要去拜师学艺。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母,对得起列祖列宗。谢谢你们对我的照顾,没有你们恐怕我已经死了。以后不管我走到哪里,这辈子都会在心里记着你们,记着你们的恩德的。”

听到这,她才相信他是一定要走的了,而且还将很快。心里纵然再多的不舍、失落,也只能深深地在心里埋藏着。他不想让她难过,只是这样的决定,早说晚说,终究还是要说的。而他的心里比她还要难过不舍。因为离开了那里他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要面对的是无边无际的孤独,除了一个报仇的意念,可能就是一无所有。

“你要去的是哪儿呀?”忍着心里的悲痛,女孩儿又问。

“我也不太清楚,边走边看吧。”薛忍显得有些迷茫。但很快就想到了什么,手摸向胸前衣服的里层,片刻后,从里面掏出来了一叠包着什么东西的布。打开后,说:“这是一串珍珠项链,一共有十五颗。我娘说这是她年轻的时候我爹送给她的,那时我家还有钱。”

“好漂亮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东西!”看到薛忍手上精致的珍珠项链,女孩儿忍不住说到。薛忍道:“我娘说,这是南海产的珍珠。我明天就要走了,没有什么可以留下的,这个就送给你吧。”

“啊!”女孩儿既喜又惊,“我、我不要!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敢要……”女孩儿说完,看都不敢再去看。薛忍丝毫没有玩笑与随意的心情,说:“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们,我再也没有可以挂念的人了。明天一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这个你留下,什么时候需要用了,你就拿出来用,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帮助。”

女孩儿可能也心软,听着薛忍发自内心的话语,看到他略带迷茫与孤落的眼神,不知不觉间,她的泪水竟流了出来。去擦拭了下,说:“你还是带上自己用吧。你一个人在外面无依无靠,可能很多地方会用到钱,要是没了钱,你一个人会很危险的…。”薛忍便说:“我包袱里还有些碎银子,应该够用了。我已经决定了送你,你要是不拿我就把它扔到下面的山谷去,我走了你慢慢去找。”

“不要扔!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随便就扔了!这山谷这么深,扔下去会找不回来的!”女孩儿急了起来。薛忍认真地说:“要我不扔你就收下吧,我已经没打算再带走它了。从小到大除了我娘,再也没有人像你们这样对我好过。你收下它,我明天才能安心地走,你要是不拿,我真的会把它扔下去的。”女孩儿见薛忍说得认真,犹豫了一下,就伸手去接了。又坐了片刻后,两人才回屋子去。

第二天,孩子的爹见留薛忍不住,又不知道送项链的事,拉着张脸,心里不免失望。孩子的娘倒还明点情理,只是看到女儿不舍,心里为她难受。最终,在三人的目送下,薛忍顺着官道渐渐远去了。

四月底;南阳郡,均州,武当县县城内。

“走了这么多天,总算快到武当山了。看外面的日头也该未时了吧。等会儿填饱了肚子,先去找个住的地方。等精神养足了,明天再去拜师,只是…不知道人家会不会收我这个徒弟…”在一家酒馆的一张空桌旁坐下来后,薛忍想着。刚想到这,酒馆的伙计快步走了过来:“小兄弟,这是你要的面!”

薛忍左边的一张桌上两个人正喝酒吃菜,这俩人四十几岁模样,衣着华丽美观,比薛忍的得体得多,显然是有点身份地位的人物。这时,其中一个笑说:“大哥,这次碰巧路过武当山,咱们找个时间上山去看一下如何?都说武当派侠士多,剑法也不错,去观摩一下,倒也是件快事!”

“不妥!”另一个正色说,“师父让我们出来追找小姐,如今小姐没找到,我哪有这份闲情?”吃着,又说,“这丫头年少任性,又仗着师公所传的散功大法和自创的什么天女散花针,什么时候又杀人惹祸了都不知道!我们还是先找到这个小祖宗再说。”

与薛忍有几桌之隔的又一张桌上,几个带刀带剑的也正边吃边低声说着:“这孤竹一叶可真是难找,都两天了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原来这是洪州派出来找江湖杀手孤竹一叶的人。但听他们说:“不如向道上的人打听一下吧,这样偷偷摸摸地找,得找到什么时候!”另外一个说:“打听是可以,只是这个人杀的人多,因此仇家也多,万一我们问到的刚好是他的仇家,岂不尴尬!”

正当酒馆里边的这些人咿咿呀呀地边吃边说时,只听得酒馆的伙计对着门口笑脸盈盈地一叫:“这位大师请进!您要吃点什么!”众人往门口看去,原来是一位和尚正走进来。这和尚六十几岁模样,相貌祥和,长得几分胖;披着袈裟,戴着念珠,手中拿着一把桃形蒲扇。见伙计迎上来,便说:“哎呀,这日头可真是晒啊!要不是没这把蒲扇遮着,和尚我这个光头都快被它晒裂了!扇子拿了一把,风扇不得,一路只是遮阳用的!”这么说了几句后,才对酒馆伙计说,“和尚我渴得很,先来两斤酒,再来一只鸡和一碗牛肉吧!”

“大师,您说的是酒和肉吗?”伙计有点疑惑。和尚倒是直爽,道:“对啦,酒饱肉足了好行路!和尚我修心不修口,小兄弟只管照着我说的上就是了。”伙计没了疑虑,又恢复了笑脸,应:“好勒!您稍坐!”旁桌的一个吃客听了老和尚的话,随口笑说:“呵呵,这倒是个好修法,修心不修口…”

老和尚没去理会,就像根本没听见一样。接着,见薛忍坐的桌子空着大半,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这时伙计走了过来:“大师,您的酒!”片刻,和尚的鸡上来时,门口又进了几个人。

“小二!”其中一个叫到。伙计转身前来笑问:“几位客官,要点什么?”来人道:“好酒好菜都来几个,要快!兄弟们几个都饿着呢!”伙计忙又应:“好的,几位稍候!”

“这店的生意不错呀!空桌都难找一张!”边说着几个人边在薛忍右边的一张桌上坐了下来。刚坐下来,这说话的便注意到了薛忍他们这边,笑说:“哟!你们看这一老一少的可真有意思!这老的是个和尚,吃的是酒和肉,这少的是个俗人,吃的却是一碗素面!”

“哈哈,是挺有意思!”其他几个看过来后也笑说。这时,老和尚注意起了眼前面黄肌瘦而又吃着素面的薛忍,不免生了恻隐之心,便问:“小孩,你喝酒吗?”

“大师,我不喝。”薛忍低声应。老和尚又说:“看你瘦瘦的,又是孩子一个,对身子不好!”说着,和尚从鸡身上扯下一大块鸡腿,“来,和尚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这块给你!”说完就放进了薛忍的碗里。

“大师,我……”看着碗里肥大鲜美的鸡腿,薛忍难为情,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老和尚笑说:“怎啦!不会是怕和尚我脏吧?”

“不是不是!”薛忍忙应。老和尚便说:“既然不怕,就吃吧。和尚我随随便便的,你小孩子一个,不用难为情!”这么说着,薛忍才拿起鸡腿吃。

“你们看呐!做和尚的给施主施舍起来了!哈哈——”几个人中的一个又笑说。听了那人的话,和尚说:“这天气热啊,蚊子就是多,嗡嗡嗡地吵个不停!”说完,举起筷子朝着刚才说话的人的方向疾速一夹而去,一只蚊子稳稳地夹在了筷子尖上。

“二哥,你怎么啦!”几个人中的一个看着刚才说话的那个问。这时,其他几个也看了回来,只见刚才说话的,现在好像说不出话了。又一个也忙问:“二弟,你是怎么啦!”只见那人想说话又说不出来。

“二指禅隔空点穴!”薛忍左侧的两个四十几岁模样的衣着华丽的人中的一个惊说,“他的指力借着两根筷子发出,不仅筷子夹住了蚊子,还点了地方的哑穴!好深的内力!”听了话,另一个惊问:“大哥,你是说这位大师刚才使的少林技艺‘二指禅’!”这“大哥“说:“八九不离十!”另一个看到和尚,赞道:“原来是位高人啊!”

“来,小孩,多吃点,不要讲究那么多!这下可以安静地吃了。”老和尚若无其事地说。而这个还是小孩的薛忍,看了刚才的情形又听了旁边两人的说道后,已是惊得目瞪口呆。其他人也多半被惊到。那几个人听了薛忍左侧两人的话后,才知道冒犯了高人,连忙走过来陪不是:“大师,晚生几个有眼不识泰山,亵渎了您!请您高抬贵手,解了我兄弟的穴吧!”

“你们知道错啦?”老和尚说。说话人应:“知道知道!我们不该口出狂语,对大师和小兄弟不敬!”和尚说:“嗯,知道就好。中食二指合并,中气运于指尖,点击他的气舍穴,穴道便能解开。”

听了话,刚才说话的人忙照老和尚说的方式运气,然后击打那人的‘气舍’穴。只见他砰地一下击打,再去看那人,说不了话。于是他运气再击,还是说不了。众目睽睽之下,那人不禁热汗暗冒。

周围观看的人众,其中一个低声笑道:“怕是这人功力太低,解不了,哈哈!”这动手解穴的人虽窘迫,却也无奈,想再次去试时,老和尚故作疑惑地说:“解不开?想必是你对穴位不熟悉,击偏了。还是让我来吧。”说完便朝刚才说话人点的地方隔空一击,那人喉头一动,说:“我能说话了,我能说话了!”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几个人见状,连忙道谢。被点了穴的人说:“大师神功盖世,又虚怀谦逊,晚生心服口服!”和尚又露出慈容,说:“和尚我虽修不了口,可心还是要修的,所以不必说什么神功不神功的。回去吃你们的吧,好酒好菜可不要浪费咯!”

“是是是!”应着,几个人就回桌去了。回过头来,老和尚又问到薛忍:“小孩,这鸡腿好吃吗?”薛忍恭敬地答:“好吃。谢谢大师。”老和尚呵呵一笑,随口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要往哪里去呀?”薛忍道:“回大师,我叫薛忍,洪州人。我五岁的时候父亲就死了,不久前母亲因为十几年辛劳成疾,也离世了。如今在世上是无亲无故的一个人。几天前,带了母亲的积蓄离家来到这里,希望能找个地方拜师学艺。”

“阿弥陀佛!也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啊!”这么感叹一声后,老和尚又说,“我这次出来没带一个徒弟,刚好少一个说话使唤的伴,不如你就作了我的徒弟吧?”刚才看了老和尚的功夫后,薛忍已是佩服得无以言表,这时听和尚主动开口要收自己,心里喜不自胜,便连忙跪下说:“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三拜!”说完,便磕了三下头。

“行啦行啦!”老和尚挺满意地说,“你去叫店小二算账,算好了跟我往武当山去。我要去瞧瞧同辰那个道士是在炼丹呢还是在练掌?”薛忍答:“是,师父。”

“大师且慢!”薛忍刚要走去时,他们左边两人中的一个说。同时,两人走上前来,“今日有缘在此相逢,如若大师赏脸,二位的酒菜就由晚辈来请!”

“哦,”老和尚手中的蒲扇停了下来,“和尚与两位施主素不相识,施主的慷慨,和尚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两位施主是…”说话的道:“晚辈鱼善幽,这是胞弟鱼善游。我兄弟二人师从于令狐谦先生,学习医道医术。”和尚说:“哦,原来是令狐谦的徒弟呀,失敬失敬。你们回去代和尚我向他问声好,有时间我也去他那儿看看!”

令狐谦正是令狐冲与任盈盈所生之子,其时令狐冲夫妇已经七八十年岁,令狐谦也已五十好几了。而鱼氏兄弟所所要找寻的“小姐”便是令狐谦之女。

听了和尚的话,鱼善幽又说:“法常大师的问候晚辈一定带到。”和尚略有点惊讶,说:“你还知道我这老和尚的法号?”鱼善幽说:“晚辈斗胆,是猜的。大师云游四海,二指蝉与点穴功出神入化,晚辈也是四十有几的人了,对于大师的法名自然也是常有听闻,所以就凭刚才的情形这么猜了。”

“哈哈,鱼施主不仅会猜,还会说呀!倒是和尚我有点当但不起啦。”法常和尚摇起蒲扇笑说。鱼善幽又笑说:“晚辈素来仰慕大师之名,所以这顿酒菜,晚辈愿请。”法常笑道:“好好好,今天和尚收了个徒弟,又结识了善幽善游施主俩,倒是件开心事。既然鱼施主热情相请,和尚就领情了。多谢施主两个。”鱼善幽应:“大师不必客气。”法常便说:“和尚我就先走一步了,来日再见。”

“大师走好。”鱼善幽随口说着。法常便带着薛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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