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总是那么让人怀念,它就像是从黑暗中挣脱出的精灵一样,那抹淡淡的温存足以令全身的困顿瞬间消失,如果仔细感受,你还能感觉到这抹阳光除了温暖似乎还是湿润的,像一块刚从温水中取出的湿毛巾一般,正被一只柔软细嫩好像凝脂白玉般的纤手拿着轻轻地按抚在你的脸上,为你擦去过往疲惫的点点滴滴;又或是像夏日里拿着一块微凉的湿巾,为你小心地粘去额头上躁热的汗珠,使一切都静谧下来,变得一尘不染,变得悠然神往。
那是一种被照顾的滋味,仿佛如初吻甘霖的嫩草,仿佛如久逢涓流的裂床;好像第一次遥望云海的心旷神怡,好像第一次仰视雪山的放怀感慨。世间的一切往往就是这么神妙,有时候眼睛倒成了多余的物件,因为我真后悔睁眼……
一张点了半边芝麻的萝卜脸就停留在正用绢帕抚摸我额头的糙手上前方,那焦黄的牙齿像是被烟油滋润许多年之后的结果;干裂的嘴唇上已隐约裂出了几道血纹,嘴角的口疮正在发脓,橘黄色的粘液在嘴角的两侧结成了两块明显的黄痂;额头大得像寿星老,脑顶的头发稀稀疏疏,像一片荒地上长出的几棵杂草,发质很硬,头发丝儿几乎是竖直的,有风的时候摇摇摆摆,却从不会被吹乱,中长的头发发梢像植物一样会自然分岔,旁逸斜出,长得就像在头顶栽了棵文竹一样,配合着那张半椭不圆的萝卜脸,整个头又像是个削好的菠萝,因为在它的脸上还有几道深深的沟堑,自左边的太阳穴弧线下滑横穿人中收尾于右脸颊下方的括约肌,且另有六道与其近乎平行的沟堑以同样的走向遍布在整张脸上。脸和身体的皮肤下几乎是没有一丝肌肉的,龟裂的蛇皮状表皮,像蛇蜕一样缠裹着全身,每一个举动都能清楚地看到骨骼运动的行迹,就像是一个披着蛇皮的白骨精,让人不敢不印象深刻。
“你……你……”我一边咽着口水,一边颤声说着这个你字,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乱抖,也不知重复过多少遍,始终没能说出其他不一样的字。
但眼前这个妖怪却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似的,在看到我醒来睁眼的那一瞬间,盘坐在草席边上用淡蓝色绢帕为我擦脸的它立马站起身来,后撤两步十分矫健,动作标准堪比跳水运动员背着走上跳板的节奏。它将绢帕放在我的席边,自己却跪在地上,两只裹着蛇皮的骷髅手十指交叉举过头顶,将自己的头深埋在小腹前,以那种很像瑜伽训练的方式像我行礼道:“骨奴晨侍恭迎主人回宫!”声音清脆爽朗,很有女将接令时的那种飒爽豪情。
那时我的头皮早已麻木不堪,如同有亿万只蚂蚁同时向上攀爬一样,脑中一片空白,身体更是僵硬得不听使唤。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它一声朗音,刹那间早飞出九霄的魂魄像被突然召回一样,钻入了我的身体里,令我早已如动车轰隆的心脏差点停止,我倒抽了口冷气在体内稍转,脊背上浸出的冷汗才让我忽有所感,深吸了口气,一呼一吐间,逐渐平缓我起伏悸动的心率,大脑的回路渐渐有了信息传输,闭上眼睛,不知暗中默念了些什么,才十分不情愿地睁开了双眼,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恢复了知觉并保持着最紧张的戒备状态,我小心地看了看身前跪着好像是在向我行礼的那个白骨精一样的生物,同时眼珠左右飞斜,偷偷观瞧着周围一切有利于我的环境,才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草庐——
目所能及的一切都是用草编织出来的,又像一个屯粮的仓囤,弧形的内壁大约有两三米高,四面设置着许多窗户让阳光足以透满庐内,也使眼界更加开阔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周围的环境。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除了我坐着的一张表面铺有兔毛样草席的木床外,还有一张明显是用草叶以特殊方法制作成的黑亮色圆桌,以及四把用相似材质制成的背椅。桌上放着一只焦黄色的木质盆,盆身雕刻着精美的好像是文字一样的纹饰,虽然我不晓得它的意思,但那种文字却跟我在博文馆里见到的那几本怪书上的字迹十分相似,也是那种既像藏文又像蒙文,或像英语或像回语、满文那样的虫子字眼。此时刚好初晨的阳光在正东方从桌子旁边的草庐门框外照射进来,正巧擦过木盆上的那些字迹,油亮亮的反光让我眼前一亮,脑中忽有些恍然大悟似的,突然记起珠玑阁里那些翻译出来的文本资料上的那句“我有幸见识神界光彩,趁我的生命还未流逝时把它记载下来,让人明白方外之世”,同时嘴唇微动翕张,痴痴地自言自语道:“难道那位前辈所写的方外之世就是这里?我不是穿越了吧?”
正窃语着,跪在地上的骨奴像是听到了我的什么吩咐一般,忽然答了句:“是,属下谨遵宫主谕令,已带领众随从全部迁到这玉树神境,途中共穿越大小意境十二座。宫主请放心,属下们与当地意灵秋毫无犯,这是十二境圣主灵王给我们放行的各境批文,请宫主过目。”说着交叉着举过头部的双手在头顶分摊在左右两侧,彼此间距三十公分,掌心各有零星淡蓝色如水的灵光浮动,一卷发着幽幽蓝光的蓝白色相间卷轴逐渐分从两手掌心的光点中长出一截,渐渐连成一体,并从透明慢慢地变成了可触摸的实体。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注意力早已被骨奴晨侍双手间的奇妙变幻所全部吸引,只见那卷轴变成实体的一瞬间,晨侍双掌托举着向我微送,那卷轴便好似心有灵犀一般,慢慢地向我飞了过来。堪堪飞到距我大概三掌宽的地方,在我平日读书时目光投射最舒服的地方横向自动展开了。
我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并发现这卷轴虚有其表的实质,内部其实是一片碧蓝色如天空般流云浮动的澄清卷面,上面如湖水波光粼粼地用鹅黄的淡色写着一串我不认识却能清楚明白意思的字迹,那字迹的模样跟珠玑阁里的那几本奇怪古籍,同草桌上放着的木盆纹刻都很相似,如果不是我自小受一些学者的严谨思维所影响,简直便要认为这些字都是同一种我不认识的语言。
我很好奇我能看懂这些不认识的字的意思,甚至能翻译成我们现有的汉字——
蛰龙境、魁魑境、五帝境、方圆境、形化境、万仞境、纵横境、从善境、风闻境、狂沙境、流云境、炼魔境。
上面还清楚地写着所谓的每处意境圣主灵王的批签,蛰龙境:霹雳独角王;魁魑境:巨魔神;五帝境:乾元圣教主;方圆境:镜灵王;形化境:玄灵王;万仞境:不动自在王;纵横境:罗天十煞圣教主;从善境:百闻仙道;风闻境:啸天神猴;狂沙境:沙狂地龙蜥;流云境:点化道德真君;炼魔境:十八狱主簿。
“这……这些是什么意思?”虽然我能清楚地将上面所写的文字翻译成现代汉语,但对这些地名和名字我却是半分不解,总觉得好像我们现实社会中那些具有宗教色彩的仙魔一般。一时只觉所见到的一切都太过神奇,这些目不暇接的奇妙场景自出现那一刻起便已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那种奇异的感觉甚至让我将适才对骨奴晨侍的惧怕感都掩盖过去了,使我此时见到眼前这位好像白骨精样的精灵对我颇为恭敬的样子,一时纵然不知道它的身份,也不明白它话里的玄机和行为的用意,却也不再如前番那般担心眼前之物对己有害而过于小心了,反而张口问它:“卷轴上所写何意。”
晨侍见我有问话,不敢不答,当即按着卷轴上的名目顺序挨个说起来,但她却依然跪在地上,双手过头,脑袋低埋,像奴仆那样毕恭毕敬。
等她顺着卷轴名目挨个念完,我更加头大起来,倒不是因为她的语言我听不懂她所说的意思我理解不了,而是明明听得懂每一个字,我自己却不会说,而且奇怪的是,似乎我用现代汉语所说的话,她都能听懂。
这件事原本在她刚才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但当时实在是太过紧张于眼前所见,竟生生地忘掉了,现在逐渐平复心绪的我才开始感觉到这里面的奇奥。然而更让我惊奇的是,她的解答跟我自己看卷轴上的字用现代汉语翻译出的意思竟一模一样,换种意思也就是说我可以感觉到这种奇怪的文字所写的意思,却无法真正承认自己认识这些奇怪的字。
“这怎么可能?”我不敢相信地在心里自惊自问,“没道理呀,如果我不认识这些字何以能理解它们的意思?如果我能理解它们的意思又为何这些字给我的感觉始终是陌生的、不认识的?”这就好像是我能清楚地读出一篇文章,但当别人问我这篇文章中的生字时我却要回答不认识,又好像是我在意识里很清楚地能认识它们,但我的大脑却指挥不了我的嘴巴告诉别人我能认识它们。这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讶与苦恼,我瞬间觉得自己像是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精神疾病,仿佛我大脑里的记忆片段是时隐时现的,当脑中片段浮现的时候,我便能想起,当它隐藏的时候,我便什么也记不得,而且仿佛控制说话的大脑神经受到了损伤,以至于我的说话的部分举动不受我本人的控制一般。
我想了半天始终未能想通这其中的玄机,反而越想脑中的思绪便像毛线团一样,越缠越大,到后来,我只能奋力地摇摇头,把这些令我苦恼的事情全部抛开,否则恐怕我真要变成像姑妈那样的抑郁症患者了。
“宫主。宫主?”跪在地上的晨侍叫了我两声,这两声的时间间隔却不知有多久。
当我感应到的时候,我随口下意识地答应了个“恩?”,这几乎是任何一个在听不清别人说话或是不理解别人说话意思的时候所发出的人类日常疑问句,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口气,好像突然成了能够指挥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信号,瞬间引出了无数样貌古怪的生物,从窗口、门框,还有草庐缝隙、桌角边缘、我坐着的木床下涌动、跳跃出来,甚至连木盆上的刻字、我眼前浮动着的梦幻卷轴都仿佛是有生命力的一般,它们以各自独有的运动方式扭动着自己的身躯。只几秒钟的时间,整间草庐里便跪满了各式各样的生物,它们都像晨侍一样的根据各自身体的实际条件尽量行着相似的礼仪,高呼着“宫主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