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玄妙的修行世界,多如海沙的种族,繁衍生息在无垠宇宙。灿若星河的古今圣贤,照亮太虚长夜。故事的开头,要从一个小道士入世下山开始讲起,无数岁月以后,他对人讲起自己:“我曾见过忘川的源头,那般清冽。归墟底下的无底洞永远也落不到底。稚川仙境的瑰异、凤麟洲的无数妖族、太平星域的未来人、灼热星云的太阳、世界尽头的缘屋、东山之上的隐世荼蘼园、西天佛国的缄默浮图等等。最让我难忘的还是道沧星的九洲,中洲的秦汉直道、大荒洲的流鬼地、无涯洲的冰原雪海、罗浮洲的吹云顶,如是洲的雨晶荒漠、闲云洲的牧云人、吴越洲的眨眼海、逸兴洲的剑雨、云梦洲的长安仙都......”漫长岁月中的一切都历历在目,且听他娓娓道来:
冬日的初晨,天色微暗。巍然广秀的苍梧山亦是融入天地间,干净苍茫。
主峰舜源峰后山上,有一处镶在云雾缭绕间的悬崖。崖边一棵大松树下,有间顶上积霜的草屋。屋里两个年轻人围着一只小火炉,直勾勾盯着眼前悬浮空中的画卷,两人神色古怪。
其中一个十六七岁,相貌平常的年轻人一脸希冀道:“徐师兄,这是我随师尊在山下云游时所得,她说这卷‘镜花水月’是画圣亲笔,怎样?五百枚松花钱,归你了?”
被称作徐师兄的年轻男子,身穿一件灰色道袍,手持塵尾,丰神俊朗。他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画卷上婀娜多姿的妩媚仙子折腰起舞,一边心不在焉地问:“鸿雪,你好歹也是唐长老的两位嫡传弟子之一,宗门里每个月发的例钱也有千枚松花钱,为何还缺?”
名叫鸿雪的年轻道士苦兮兮道:“徐师兄你有所不知,我师姐她贪婪无度,仗着玉府境修为,屡屡欺凌于我,我那点家当全进了她口袋里,我师尊还偏心得厉害。”
徐姓男子突然向画卷丢出一枚雕刻松花的玉钱,只见两人面前静静悬浮的卷轴画面一转,刚才还莺歌燕舞的画面一阵涟漪后,出现一个在梳妆打扮的媚态女子,女子仿佛能透过画卷看过来一样,吟诗作诵,声音甜美娇柔。
徐姓道士很是满意地开口说:“我只出三百松花钱。再说,画圣乃是德高望重的先贤,岂会制作这般不堪俗物?依我看,这只是市面上常见的普通‘镜花水月’。”
鸿雪嘴角一抽,咬牙道:“徐幸之你够抠的,难怪偌大个乾陵,没有一个女弟子搭理你。三百就三百,懒得和你废话,快拿灵钱来。”
正在这时,草屋木门被人一脚踹开。徐幸之脸色一变,一把抓过画卷,接着他大声训斥:“鸿雪,修道之人最讲究清心寡欲,你竟然私藏如此不堪之物,成何体统,我徐幸之作为掌教坐下乾陵掌律大弟子,当没收此物以示惩戒,下不为例。”
徐幸之一把推开鸿雪,夺门而出。
鸿雪一头雾水,刚欲追出去。突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拧住他耳朵。
“鸿雪,我和师尊到处找你,你小子竟然躲在这里和徐幸之那家伙厮混。”
转过头来,一位个头和鸿雪一样高的女孩站在他身后,女孩漂亮的蛾眉拧成一条直线。鸿雪刚欲辩解,突然一只娇小拳头就砸到了他眼眶上。委屈巴巴的鸿雪只得闭嘴,跟着李婉颜离开草屋。
路上,鸿雪不忿道:“师姐,你过份了。”
又是一拳头砸在鸿雪另外一个眼眶上。鸿雪甩甩脑袋,只觉得一圈星星围着他脑袋跳舞。李婉颜不由分说地扯着他的衣袖往山下走。一路上,三五成群结队登山,穿着各式道袍的年轻弟子们无不神色古怪地看向二人。
这时,有一群五六岁道童穿着宽大拖地的道袍被人领着登山而来。其中一个小道童指着远处顶着两个乌青拳印的鸿雪,小道童好奇地问带队年轻道士:“师叔,咱们苍梧山还养熊猫精吗?”
负责引领新一批弟子登山的年轻道士,用颇为奇异的眼神看着远处鸿雪。他摸着小道童的脑袋缓缓道:“那可不是熊猫精,那位师叔名叫鸿雪,是我这一代弟子里最有名气的嫡传弟子之一,此人与掌教门下的掌律大师兄徐幸之来往甚厚。你等当——敬而远之。”
神色疑惑的小道童们似懂非懂,点头称是。
昏昏沉沉的鸿雪被带到后山一处庭院中。刚入庭院,就看到一位穿着素绒绣花袄的女子,女子外表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身姿高挑,端庄秀丽。
鸿雪一脸茫然地说:“师尊,何事唤我?”。
女子一双水灵的双眸柔润一转,颇为正经道:“近几日,有一批新弟子上山,宗门事务繁多,人手不足,你明天去一趟舜源峰,临时充当几天先生。”
“嗯?师尊你又欠人钱了?”
鸿雪刚想拒绝,突然被人一把推出院外。李婉颜催促道:“师弟,我的酒葫芦空了,你赶紧下一趟山,记住,不要杜康居的,他家酒掺了潇川的水。”
“砰”的一声,院门关上,一只酒葫芦丢了出去。
小庭院里,穿着素绒绣花袄的女子一脸无辜地看着李婉颜,李婉颜一指头戳在秀丽女子的额头上。
李婉颜无奈道:“唐絮,你看你,哪里有个当师尊的样?克扣鸿雪每月例钱买衣服就算了,还想打我的主意?”
唐絮水灵灵的大眼睛直直看着李婉颜,她委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霓裳居的衣裙向来价高。这不是欠了桂林峰的许老头一些钱,只好把鸿雪打发过去,帮许老头处理宗门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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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色微亮,鸿雪早早到了舜源峰。已有三三两两的弟子出现在大殿前广场上。绕过数座大殿,鸿雪轻车熟路,摸到了一处楼阁,他打着哈欠推开门。约摸五六十个孩童,裹着宽大道袍,整整齐齐地正襟危坐,没什么不对的?
“嗯?”
眉头一挑,鸿雪看到还有一对年轻男女在这里正襟危坐,其中男子正是徐幸之。徐幸之看到推门进来的是鸿雪,也是嘴角一抽。眼见鸿雪一脸不善地走进来。他慌忙说:“六百,六百松花钱,这么多小师侄在此处,给师兄个面子,君子动口不动手。”
鸿雪转头看了看好几十个睡眼惺忪的孩子在流着口水打瞌睡,又看了看闭着眼睛坐在徐幸之不远处的那位圆脸少女,鸿雪这才语气颇善道:“师兄知我,师弟我向来清高脱俗,万钟于我何加焉!六百太多了,八百就好。”
徐幸之一咬牙,开口说:“七百,你赶紧先过来坐下。”
说完,徐幸之偷偷瞟了一眼不远处那位挺漂亮可爱的圆脸少女。
鸿雪找了个挨着徐幸之的蒲团坐下。徐幸之小心翼翼探过头来,对鸿雪附耳道:“箫韶峰的谷玥师妹也来了,我得好好表现一番,今日由我先授课,你别跟我抢。”
鸿雪支楞着脑袋昏昏欲睡,他打着哈欠道:“求之~呃~求之不得!”
徐幸之又朝谷玥那边偷偷看了一眼,也不管底下坐着的五六十个孩子有没有睡着。徐幸之便开始授课。
“修真第一步,分炼气、筑道、玄丹、玉府、化神、闻道、虚境、羽化......每一境又有细致划分......”
底下难得有几个没睡着的孩子叽叽喳喳道:“师叔,你是什么境界?”
“师叔是神仙吗?”有小道童嚷嚷道。
徐幸之竖起手指说:“嘘!大家小声些,莫要吵到睡着的人。师叔我是玄丹境,我右边的鸿雪的和左边的谷师妹都是筑道境。”
底下有个孩子摇头说:“师叔你们不是神仙呀!境界不高嘛!”
徐幸之点头道:“境界算高了,我才二十岁就玄丹了,一般上品灵根估摸着二十岁左右筑道境,五六十岁才有可能摸到玄丹境门槛。都是托这个时代天地灵气过度充沛的福分。”
“师叔,灵根又是什么?”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问。
徐幸之又偷偷瞄了一眼在一旁不住点头的谷玥,他心里稍微有些满意。这才回答小女孩的问题。
“灵根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但又确实存在,每个人都有。灵根分属性,最常见的便是金、木、水、火、土五种,此外还有风、雨、雷、电等各种稀奇古怪的属性。它决定了人修行资质和修行方向,不过这也不是绝对,比如坐我旁边的这位叫鸿雪,他就是杂灵根,资质最差的那种,还不是才十六岁就筑道境了。所以说,大家以后要努力修行。”
此时的鸿雪,早已经睡着了。
“谷师妹,谷师妹?”
徐幸之叫了好几次,箫韶峰的谷玥才慢悠悠地睁开眼,她伸手揉了揉眼,这才问:“师兄叫我?”
徐幸之笑容温和道:“轮到谷师妹授课了,和他们讲一讲灵钱。”
谷玥木然地点了点头,手一伸,一枚雕刻松花的松绿色玉钱出现在她手中。她又拿出两枚玉钱,一枚有些浅白淡粉色,另一枚玉钱上则是有雕有栩栩如生的的小朵梅花。
谷玥讲解道:“世间修真界最初以灵石为资源和货币,当今我们人族最鼎盛的三大仙朝将灵石篆刻为花钱,流通于修行界。花钱又取岁寒三友之意,分为松花钱、竹花钱、梅花钱三种。百枚松花钱等于一枚竹花钱,百枚竹花钱等于一枚梅花钱......不过通常情况三者都是不互通的,所以不用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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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早上的阳光,穿过窗户,照在鸿雪脸上。鸿雪睁开眼,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徐幸之还在皱着眉头。
鸿雪疑惑道:“授课结束了?怎么还不走?”
徐幸之捶捶腿,站到窗边阳光下。
“唉!也不知道谷师妹对我观感如何。难得能和谷师妹坐的这么近。”
鸿雪摇了摇头,走出去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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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梧山,纵横数千余里山脉尽归道家乾陵所辖。此时,苍梧山九峰宗门弟子皆是一身白衣配剑,聚在各自山上正殿前的广场上迎着和煦朝阳,起剑晨练。
主峰舜源峰,乾陵大罗宝殿前,一位穿着灰衣,头戴逍遥巾的年轻道士正领着数千弟子习剑。年轻道士高诵《仙道经》。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
前方数千弟子齐声高诵:“人道渺渺……”
其余八峰诸弟子皆是如此。
舜源峰后山的小庭院,有棵黄了叶子的高大梓树,树下铺着厚毡,鸿雪坐在毡上,身穿灰色道袍斜倚粗大树干。望着对面远山上晨习景象,鸿雪敷衍着高声朗诵:“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砰”一团枯叶砸在鸿雪头上,鸿雪斜着眼瞥一眼树上的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红裙少女,少女腰间还挂着个酒葫芦。鸿雪摇着头嘟囔:“师姐又喝多了……又是两拳把我带到师尊这里,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树上的少女是李婉颜,两人是这后山仅有的弟子。作为二人师尊的唐絮徘徊许久才拿出一个信封对鸿雪正色道:“你去一趟舜源峰,将这封信送到掌教手中。三个月后乾陵‘云游试’,会选出乾陵的天下行走,代表乾陵,行走道沧九洲。毕竟是大事,写信让你捎过去显得隆重些。”
鸿雪神色怪异:“那个,师尊,我不过是筑道境的修为。”
唐絮拍了拍手安慰道:“没关系,你师姐会和你一起参加‘云游试’。”
鸿雪瞅了眼一脸茫然又醉醺醺的师姐。无奈道:“罢了,我还是先去送信吧。”
鸿雪走后,李婉颜一下跳到地上,打量着比自己高许多的秀丽女子,李婉颜狐疑道:“有鬼?”
唐絮原来一本正经的表情忽然变得谄媚道:“乖徒儿果真冰雪聪明,是这样的,为师上个月下山的时候不是偷了,呃,借了桂林峰许老头的一件半仙兵。一不小心弄坏了。”
“噗——弄坏了一件半仙兵?”正在拿酒葫芦灌酒的李婉颜一口酒喷了出来。
唐絮单手一甩,洋洋自得地说:“你师尊我是多聪明的人啊!我和桂林峰的老许做了个交易,三个月后会选天下行走,试炼会在九嶷秘境展开,危机重重,但是我保他那心肝宝贝闺女一根头发丝都不少的回来,所以就要仰仗乖徒儿你了。“
李婉颜狡黠道:“我有什么好处?”
唐絮好似没听到,自顾自地说:“好了,既然你同意,那为师就放心了,你师弟整天嚷嚷自己修为不行,趁着这次机会让他去看看,修行不是打坐吐纳那么简单。”
说罢,也不顾李婉颜有没有理睬她,唐絮直接消失。
舜源峰。诸弟子刚结束晨练,三三两两结伴离开。除了鸿雪之外,其他八峰也都在今日派人来到主峰送来此次进入九嶷秘境的名单。
“许师妹,三月后的九嶷秘境之行想必你是一定要去的。到时,除了乾陵,整个道沧九洲的年轻一代都会齐聚,虽为盛举,但终究有九死一生之祸。不若到时我们先联手......”说话的是石城峰的大弟子明渊。不过他还未说完便被他称作许师妹的女子打断。
“鸿师兄。”鸿雪听到有人叫自己。寻着声音看去。“哦,原来是许诺师妹。”
少女这才转头对明渊说:“明师兄,后山的唐长老已经和我爹约好了由鸿雪师兄和李师姐与我一起去九嶷秘境。”
明渊大有深意地看了眼鸿雪,喃喃道:“原来如此,可惜了。”
他又道了声告辞后离去。鸿雪则是愕然道:“许师妹说的可是真的,师尊为何没与我说?”
舜源峰某处,看着远处“相谈正欢”的鸿雪许诺二人,明渊神色阴沉。但是他没有注意到更远处的楼阁下有个头戴逍遥巾,身穿灰色道袍的年轻道士也正在打量着他。年轻道士正是徐幸之,他是舜源峰和整个乾陵掌教的首席大弟子和掌律大弟子。
徐幸之收起从鸿雪那买来的画卷,摇着头离开阁楼,来到祖师堂拜见掌教李苍然。李苍然是位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道。
老道人望着徐幸之叹气道:“唉!我们乾陵的九嶷秘境快开了,听说为此,北方无涯洲,魔宗的人也陆陆续续来到我大唐所在的东云梦洲,西方的如是洲,大雷音寺和无缘寺的和尚更是前些年就已经向东而来,近日听闻他们已经越过中州到了我东土大唐。天南之地的罗浮洲,神宗之人也到大唐了。远有中州秦汉之地的赳赳武修,近有我大唐东海浮生宗诡秘隐修,我乾陵虽不惧,但仍是倍感压力。”
徐幸之从茶桌上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李苍然,自己也喝了口,吐了口热气,暖和些才说:“师尊您安心便是,无论来再多的修士,这里是大唐仙朝,乱不了。”
后山,鸿雪询问唐絮,为何安排桂林峰的许诺一起去秘境。
唐絮支支吾吾道:“这个,嗯,为师自有深意。”
李婉颜突然插嘴:“师弟啊!你太年轻了,这都看不出来,师尊可是好不容易给你争取和许师妹单独相处的机会,你可要把握住了。”
唐絮眼神飘忽不定,只是不住点头说:“乖徒儿,你得抓紧时间修行了。”
唐絮带着鸿雪和李婉颜往后山崖那边走去。不知何时,细碎的银白色雪花开始洒落,唐絮披上件红纱鹤氅,走在前面。晶莹的雪花很快落满三人头顶。鸿雪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一转,他一脸激动地说:“师尊,我有一计,可以小赚一笔。”
唐絮掸去雪花看向鸿雪。李婉颜暼一眼鸿雪才说:“听说杜康居要出新酒,我正好也缺钱。”
鸿雪这才神神秘秘说:“师尊只要在明日的宗门大会上推荐徐幸之负责监管此次试炼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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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雪不像北方的豪放粗犷,纷扬遮目,更像是小家碧玉,只是青涩安静地覆满青山。后山崖边大松树下,是座简朴的草屋,草屋里的师徒三人紧挨着暖炉,围坐饮啖,烤肉温酒。
唐絮喝了杯温酒对李婉颜说:“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师弟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大雪,所以我才给他取名叫鸿雪。”
鸿雪躺在炉边被窝里翻了个身,不满道:“我当年说自己要叫傅红雪,师尊非要说有人用了,叫我将就一下,就叫鸿雪。”
看着纷纷扬扬大雪,整座苍梧山白的干净。李婉婉感慨道:“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的可真大啊!”
冬天的雪花洒落人间。此刻是大唐庆瑞十六年十二月十五,水冰坚,天大寒。“今年冬天看来可不好过。”鸿雪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