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秦的权贵们不会在意北岱山山脚下受灾的小村庄,受灾的灾民们也不会去管重伤的男人和别人家的孩子。
身受重伤的男人躺在干草上,这里是一处断壁残垣,勉强的可以遮风挡雨。男人抱着孩子逃出来后,就选在了这里休息,随后便一倒不起。
倒下后的时光,男人总觉得很漫长。他总是回想起曾经的时光,和伙伴们一起高谈阔论研习妖术,被教廷的神官追杀一路逃跑,与爱人结婚生子的平淡生活,以及爱妻挡在她身前转头一瞬的凄美。此生种种,不是滋味。
但男人还有他的孩子,他的孩子完好无损的从天灾中活了下来。
起初孩子还经常出去乱跑,后来就渐渐的喜欢在屋子里陪着父亲。
男人喜欢听孩子叫他“爹爹”,仿佛这才是他活下去的希望。聪明的孩子没有问他的阿娘哪里去了,七八岁的孩子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看见外面发生了什么。
因为灾难发生的突然,人们并无准备。灾后重获新生的人们,或是逃到其他的村子讨口饭吃,或是在瓦砾中、田野中寻找食物。
天上依然下着大雨,但孩子还是独自一人跑出去寻找食物。食物虽然不多,但足够父子二人果腹。
渐渐的,雨停了,孩子每次带回的食物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孩子只带回了一个柿子。
因为连天大雨的缘故,柿子有点糜烂,孩子眼里也是说不出失望。
“团圆,来吃口柿子。”男人出口温言劝道孩子。在这个时候自己竟是被孩子照顾的人,想起亡妻临终前的凄绝,泪水不禁湿润了他的眼角,连言语也被哽咽在喉咙里,说不出话。
团圆,是男人妻子给孩子起的。名字简单,甚至有点土,但却表达了她的希望。
“这是爹爹的,团圆不要。”孩子将柿子推到父亲面前,“爹爹病了要多吃,等爹爹的身体养好了,爹爹给团圆摘柿子吃好不好!”
“好,好。”男人温柔的摸着孩子日渐清瘦的脸庞,将手边的柿子一分两半,“到时候爹爹还给团圆做柿饼,好不好?”
男孩接过一半柿子,开心的笑道:“好,爹爹到时候还要陪团圆荡秋千,我们拉钩。”
看着孩子发自内心的快乐,稍显糜烂的柿子在饥饿的口中是如此甜糯,但远不及男人内心的苦涩和甜蜜。
男人将自己和男孩的小拇指紧紧钩在,他越发相信,眼前这个幼小的生命是他此生活下去的唯一意义,是他在世间最后的希望。
男人的身体日益好转,虽然依旧食不果腹,但他终究是一位妖术师,身体素质远超凡人。
孩子每次带回来的食物都是装在一个瓦罐里,孩子吃饭的时候也总是抱着罐子,因为里面装着父子两人所有的食物。男人看着照顾自己饮食起居的孩子,心里倍感欣慰。
一天,男人听到外面传来成年男人的叫骂和自家孩子哭喊,男人焦急的呼喊着孩子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男人想要努力的爬出去,但身体剧痛和无力让他连这种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许久孩子抱着罐子回来了,身上满是淤青。
男人连忙问道孩子发生了什么,孩子满脸微笑说道,有人想要抢他的食物,但却没能找到罐子。
说罢孩子吃力的举了举怀中的罐子,“看,爹爹,吃的还在。”
男人面容痛苦,狰狞的说道:“团圆不怕,爹爹快好了,到时候爹爹给你出气。”
“不用,爹爹到时候陪团圆荡秋千就好。”
终于一天,伤势好转的男人佝偻着爬了出来,久违的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男人的心里充满了欢喜,可他眼前的一幕让他永生难忘。
那是他的孩子,干枯的双臂抱着双膝坐在地上,神色憔悴,惹人怜惜。男孩穿着单薄的衣衫,身旁摆放着一个瓦罐,里面只有半罐子清水,此外再无旁物。
男人轻声呼唤着孩子的名字,像是怕打扰了孩子的休息。但孩子面容干黄,没有一丝了颜色。
在一声高过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声中,孩子终究是没有回应男人的呼唤。
男人倔强的站了起来,抱起了他的孩子。
此时的男人如何不知,一个儿童如何能在同样饥饿的成人手里留下一口吃的。男孩将每天搜集到的仅有的一点食物,大半留给了他的父亲,在他的逻辑里身体瘦小的他也许仅靠着一点点的食物就能生存下来。
可现实是如此残酷,在一次次的饥饿之后,孩子终究没能等到好起来的父亲。
孙连抱着他的孩子,这是他的孩子,枯瘦如柴的孩子。男人小心的抱着他,像是怕把孩子吵醒,又像是呵护孩子单薄的身体怕把他弄疼。在他的怀里,孩子轻薄的如纸张,没有温度,没有重量,也没有往日的欢笑。
男人的泪流满面,这个曾经自视为天之骄子的不幸男人发誓,他会报复这一切,这该死的村庄,该死的贼老天。
妖气在他的身上渐渐实质化,如恶魔从【深渊】爬出。
此时,泪水从孙二猩红的眼中的流出,他似是回到了过去,慢慢说道:
“后来我在这颗梧桐树上发现了一个濒死的地祝,于是就换了一个身份,一个简单的妖术,这群乡巴佬就居然相信我是神明。”
“我和这些流离失所的人说,我会让他们的土地的富饶,让他们有吃不完的食物,所需要的只是一点点贡献。”
“他们孩子的灵魂?”路凡说道。
“对对对。”孙二答道,“你看和同类交流就是省力气。”
“所以我开始了对地祝的改造,起初过程很不顺利,但我并不在乎。第一年的时候,孩子死的很多,这群人像疯了一样跪在地上恳求我,所以我给了他们一个药方。”
“到了第二年,死掉的小孩很少,尝到甜头的他们又跪在了这里赞美我的伟大,但他们不知道,他们不知道。”说到这里孙二兴奋的舔着嘴唇。
“药方不能治愈他们,只是延迟他们的死亡。孩子的魂体已经出现了裂缝,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们的魂魄都会受损。他们注定活不到四十,再不出十年,这个村子将都是死人。”
“我要让他们吃的粮食如同吃着自己骨肉,我要让他们再毫无希望中慢慢等死。”他望向化为白色肉体的众人,叹息说道,“可惜他们看不到了,我准备了这么久、这么精彩的演出,他们居然就一下子这么死掉了。”
“你知道我多么渴望,让他们在老死之前,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子孙一个个的死在他们的面前,然后看着他们在我面前忏悔。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毁掉了了这一切,所以现在轮到你了。”
半身男孩空中发出“嘶嘶”怪叫,一根黑线从它空中钻出,爬向了路凡。
“它是你的孩子,是吧。”路凡盯着这条黑色触手般的黑线,冷静问道。
“没错,而且他就快痊愈了。”男人听到路凡的话,更加兴奋了起来,“毕竟你是一个妖术师,等团圆吃干净你的血肉,他就会彻底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