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那天清晨,安闲在无极殿与臣下商量越冬事宜之后,和顾扶偃一起散步,晨光照在他们身上,氤氲出一圈圈淡淡的光晕来,若是有第三个在场,怕是要惊叹了。
两个极其出彩的人,并肩慢慢走着,安闲身穿一袭青衫,书生气很浓,顾扶偃玉瑾长衣,贵在优雅,周遭安静,很适合谈话。
顾扶偃好奇,安闲一向不会推辞事务,更何况是这么关键的时候,但就在中秋节后,连带着潇潇也不见了人影。
关于潇潇,顾扶偃是这样问的,“几天前,听说潇潇病了,本打算去看她,却被云宁给挡了回来,奇怪的是,你也有两天不理政事,只对外称是休沐,到底怎么回事?”
安闲声音低沉:“那几天,潇潇生了病,我自然要去照看她。”
顾扶偃忽然想到了什么,惊讶出声:“八月十五,宴会快要进行完的时候,我找你喝酒,却听云宁说,你和潇潇早已经回去了,你不会........”
安闲不答,只是低头慢慢踱步,唇边笑意融融,眼神温润。
顾扶偃却皱眉:“她闹得厉害吗?”
“我做出这样的事,她能不恼吗?但是再怎么恼,她终究要妥协,她终究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安闲淡淡出声。
顾扶偃却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劝说:“存卿,你寂寞了,你需要一个女人,不管是温柔贤惠,还是率真活泼,但前提是她必须是正常的。”
安闲忽地转头看他,眼里光芒一闪:“她不正常吗?”
顾扶偃吸一口气,继续道:“至少在别人眼里,她不是正常的,你的夫人,关系到雍洲,甚至天下,你有这样一个夫人,别人会怎么看你。”
安闲看着顾扶偃,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他示意顾扶偃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她和纪辞歆的事情吧?”
安闲点头。
顾扶偃接着说:“你知道她最狠时的样子吗?几年前,在落欢谷,牧北辰和纪辞歆被人绑在一个双重机关上,两人只能选择一个,更要命的是,他们是来逼潇潇自杀的,依照潇潇对牧北辰和纪辞歆的感情,本以为她必死无疑,哪知潇潇直接用玄殁剑刺向了牧北辰心脏位置,以至于牧北辰被解救时都差点断气了,休养了半年多才恢复,绑架他们的那帮人,个个凌迟处死,连审问都免了,至此,再也不敢有人在潇潇面前做这样的事了。”
“这样一个人,心里怎会是正常的,她对牧北辰都可以做出那样的事,那般狠辣,又怎么可以做你的夫人。”
安闲笑道:“那不挺好,以后就不会有人来找麻烦了,一劳永逸.......”
顾扶偃明显急了,他道:“就因为这样,才不好,你是暂时瞒住了她的身份,但总有一天大家都会知道她曾经是那个心思狠辣的魔域祭司,到时候你如何解释,素有贤名的雍洲之主跟一个声名狼藉的魔域女子结为夫妻?”
安闲依旧笑:“扶偃,你什么时候开始在乎这些虚名了?”
“不是我在乎,是我们必须在乎,你知道我们这样的人,一举一动都在受别人言语牵制,众口铄金,积魂销骨,手中的权力在这种攻击下会形同虚设。”
“你知道,我在这种事情上是吃过亏的,别人的言语就是一把刀,能杀人于无形,要不然她也不会离开我。”
顾扶偃说着,眼神里的伤开始撕裂,眉头蹙起,眼角氤氲着水汽。
安闲看了看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顾扶偃摸了摸眼角,继续道:“我一定要找到她,不管过了多少年,我都一定要找她,以前,我能为了她揽尽天下财富,现在,我也能为了她散尽千金。”
安闲抬头看向天空,有风吹动白云,他说:“你放心吧,潇潇不会再是第二个她,我要潇潇,也要不负这天下。”
这是属于两个位高权重,心系天下的男子之间的承诺,在没有任何人见证的情况下,许下这重如千钧的诺言。
那天,亦有人堵截云宁,千方百计试探潇潇来历,云宁微笑,干净利落的答:“不清楚。”
那天,也有人询问蒋家父子等人,问话方式不同,目的都是一样的,但得到的答案是:“不知。”
是真的不知,还是有人不让他们说,不得而知。
潇潇已经连续三天没有进食了,丫鬟送进来的精美食物被她无情打翻,第一天她还有力气哭,后来就陷入昏睡了。
如此折腾,潇潇不是要自杀,而是她要见到安闲。
然而,等安闲真的来了之后,她却没力气说话了。
潇潇再次醒来的时候,安闲将她搂在怀里,手里端着茶碗,潇潇尝出来了,那是参茶。
是怕她饿死,是吗?还是,又有什么鬼主意?
不怪潇潇这么想,这个男人太能算计了,谁知道这次还会不会有什么陷阱在等着她?
潇潇心中有火,这把火,已经到了不疯魔不成活的地步了。
她本是一个心思狠戾的人,所以藏在被子里瓷片在扎进安闲身体的同时,潇潇的手也无可避免受了伤。
鲜血淋漓,可谓是触目惊心。
潇潇被安闲圈在怀里,她拿起瓷片扎安闲动作很突然,可是再怎么突然,安闲是有机会躲开的,但他没有,他任由潇潇在他面前放肆。
也的确是放肆了,云宁和季钧就站在他身边,完全可以阻止,但均被他的眼神制止。
潇潇扎进瓷片的位置是安闲的右肩,不致命,安闲表情隐忍,无意识的弯了唇角,还好,潇潇没气糊涂,知道他不能出事。
季钧看不下去了:“夫人.......”
潇潇松手了,三天没吃饭的她也的确没有力气了,安闲并不关心自己身上的伤,他把潇潇放下,然后在潇潇冷漠的目光下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拿出那片早已嵌入潇潇手心里的瓷片,然后无视云宁的担忧,慢条斯理招来早已候在一旁的医者。
潇潇手上的伤是安闲亲自处理的,潇潇笑了一下,安闲多厉害啊!他随便动动歪心思,便能逼得她掉眼泪,无路可退,现在又以温情来扮演一个温良的夫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倒成了她在无理取闹一般。
安闲察觉到了,他抬眼看着潇潇,眼眸里带着笑,仿佛他是一个长辈,而她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孩子一时冲动犯了错,长辈慈祥温和,不计较,只有纵容,谁让这个孩子这么惹人怜呢?
四年前,玉川之战之后,世家大族的弊病逐渐明显,利益纷争从不间断,云宁忧心忡忡,一时气极:“再这样由着他们窝里斗狠,什么时候雍洲沦陷了都不自知。”
那天,他口无遮拦,在云上居说了这话,被安闲听到了,安闲的笑是冷的,他说:“需要一个契机啊。”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云宁渐渐遗忘了,但在安闲用玄堇来逼潇潇时,他想起了那天安闲的话。
云宁不得不问了。
“先生,三年前,你说你需要一个契机,指的就是潇潇姑娘吗?”
安闲没有否认:“她会是我的妻子。”
安闲的新夫人,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名头,必定会涉及一大波的利益牵扯,那些觊觎这个位置已久的世家大族怎么按捺得住?
但是从潇潇对付安家支族和蒋府蒋昭的事情上来看,就不得不让云宁佩服潇潇的手段了,这个女子不惧权贵,冷漠心狠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却心思极其细腻。
她深知蒋昭不能在流云居出事,所以让蒋昭对可以见到安闲心存期待,然后留给安闲来处理,若是在安闲手里出了任何事,责任就不在她了。
这样的女子,就算是遇到再残酷的事,也是从容冷静的,云宁陪她去探望牧北辰时,一群刺客将他们围了起来,那些刺客个个都是高手,目标很明确,但也很聪明,因为他们挟持了玄堇为质。
潇潇面无表情:“知道挟持玄堇,看来是熟人,你们家主子没有告诉过你,不要自以为是?”
转眼之间,潇潇在刺客的威胁下又杀了两个刺客,她不顾那人惊讶的神情一步一步朝玄堇走过去,四周刺客把剑都朝向她,而她却似闲庭信步:“我告诉你们,你们似乎挟持错了人,你们应该去挟持魔都五殿下的。”说完,她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或许那样我还真的就束手就擒了。”
旁边的牧北辰心里却直翻白眼,就算他们真的挟持我,你也是这样的表现,这样的事我已经讨教过一次了,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云宁心惊,潇潇这样不惧威胁,没有软肋可以拿捏,无拘束的性子可以抵挡任何明枪暗箭,倒真的是一个好帮手,但不见得会是一个好妻子。
云宁所见所想,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了,完全是一个好下属,好徒弟的想法,不怪他对潇潇持有偏见,所以当他劝安闲的时候也说出了内心的想法:“先生,比她温柔贤惠的女子还有很多,您为何要如此纵容她?”
“不,不,云宁”安闲放下手中沾满鲜血的帕子,目光平静的看着他,缓缓道:“我只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