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白泽此刻心中有万千话想对张昇宣说,他听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便跑到了安置张昇宣的前院。步青山被这个孩子搞糊涂了,他问步月逸,步月逸只说“大哥,举人坠楼丧寡母,家里能帮衬的也就刚刚那人了。咱是不是要帮帮他们,说起来张举人也算你同僚?”
步青山知道自己妹妹善良,他说“这是大事,我回去跟父亲说罢。”
其实张昇宣的身体能不能挺过殡葬三月都是个问题,在张家四顾无人的情况下,这种大事交由算的上张昇宣的授业恩师的县令来办,也是常理。
步月逸点点头,说“今儿有病人,我不家去了。要不然这里忙起来……”
步青风却说“三姐,你要是不回家,咱娘又该念叨来念叨去了。”
步青山却不在阻拦,他说“要讲礼仪,这样我谴人把张举人母亲抬出来,在这边上单设个灵堂。”
步青山说完就带着步青风走了,这时遇到了陶阳世,陶阳世平时对步青山又敬又怕,也没说个话,就上前找步月逸。“哎呀我的小师妹,前面阳淑都快急死了,她配不出来接血膏,被父亲骂了。”
这下,步月逸又忙起来了。
杨棋瑞在前院一直帮着忙,他知道陶大医医术高超,因为他是秀才,医理考学他也是会的,因而留下帮忙。这时他正在院子里帮忙磨柳枝。他见郭白泽匆匆忙忙地从后院来了前院,刚想着这人是谁,想起了,就立马拉住他。“我认识你,你是张举人的外甥!”
郭白泽打眼一看这人长得不像好人,小眼巴查的,就说“你又是谁?别拦我,我要进去!”
“你,留下一起磨柳枝!”杨棋瑞是严厉地说“里面帮着接骨呢,这边人都在忙!”
郭白泽一听接骨二字,又吓得坐地了,他什么也不顾,带着哭腔说“我那苦命的舅舅!四姥姥……你是没见了四姥姥一面!我该怎么办!”
杨棋瑞也是吓了一跳,他手上还磨着柳枝,这下也受了点擦伤,但他不在意,他直说“你说什么?”
郭白泽把前因后果讲了,杨棋瑞也是连着感叹,最后从自己腰间解下一个银袋子,说“张举人算是我同窗,也算是我教习先生,于情于理也要帮衬,如今这边忙,我等只能等待。而你不要慌乱,先拿去救急,买棺材设灵堂!”
说完一拍郭白泽肩膀,郭白泽定定地看他一眼,擦了眼泪,向他鞠躬,接过银袋子,就跑了出去。
这时本来凑热闹的也差不多都散了,梁丛云从夙兴阁出来,她听了这事,见到夙兴阁楼下的血迹,心中也担心的很。刚刚见得生龙活虎的举人老爷,就被摔了下去,光天化日之下,真是没王法了。
她这么想着,就往济世堂走。一是看看步月逸,二是看人还能不能活。
谁知她前脚刚踏入济世堂,就看到杨棋瑞在院子里磨树枝,刚才他手伤了,因此磨得慢。
“梁姐姐!”梁丛云被冒出来的陶阳淑吓了一跳,其实这声喊有点求救的意思,陶阳淑此时眼下红红的显然是刚挨骂回来。
“丛云!”步月逸是过来抓陶阳淑的,刚才师父在里面骂了陶阳淑,陶阳淑要跑。
“张举人怎么样了?”梁丛云先是问这事。
步月逸说“命保住了,但是不是残就是瘫,你来了也正好,快帮我看住这个皮猴!我要去配药了。”说完真的就不管了,转头就去后院配药了。
陶阳淑坐地上,仗着年纪小,撒起泼来“不就是接血膏吗!我刚刚只是认错了轻粉和白面,还没往里面放呀!我爹就是偏心我那董师兄,上次他也不分轻粉和白面来着。”
等她都把气撒出来,梁丛云淡淡地说“撒完了?撒完了跟我去找活!”
“梁姐姐!”陶阳淑低下头。
梁丛云把她搀起来,说“在这儿还有男子看着,就坐地撒泼,不要名节了?往日里陶大医最为和善了,他不舍得说那时候的董师兄,是因为他不分轻粉和白面无关人命,而你今日不分轻粉白面,是关系到人命的。若这时不骂你,岂不是要害举人了!”
陶阳淑嘴虽然撅的老高,但也是起了身,她把头一撇,正儿看到慢悠悠地磨树枝的杨棋瑞。她轻哼一声,跑了过去,说“交给我吧,这点活儿我还是做得的。”
梁丛云突然就笑开了,这时是申时中,太阳半斜,映红了梁丛云甜美的容貌,杨棋瑞这么远远一瞥,脸竟红了。
梁丛云上前走来,嘲笑着陶阳淑“刚刚还怄气呢,这会子就自己找活儿干了。”说话间她就注意到了杨棋瑞手上的擦伤,她捅了捅陶阳淑,说“去给杨秀才拿擦伤药,这时可不能再添病人了!”
杨棋瑞不敢看她的脸,陶阳淑看两人认识,也就不管什么,忙跑远了给杨棋瑞拿擦伤药。
梁丛云坐了下来,她语气不大好地说“杨秀才留在这做什么?”
杨棋瑞不说话,低着头也不敢看她。那火烧的感觉,蔓延到全身,他现在恨不得快点跑远。
说起来他也才十四岁,再想起之前他干的混事,他就止不住的后悔。他喜欢梁丛云,见第一眼就喜欢,但都怪那些狐朋狗友给他出馊主意,让他挂人家闺阁女的画像还宣传出去,闹得两家不愉快。这一次没想到会在夙兴阁看到人家小姐,也没想到会出这么大个事,更没想到,他俩第一次独处,竟有些可怕。
梁丛云见这人唯唯诺诺地,也要吓唬他一下,她半威胁半劝地说“我劝你们杨家少打我家主意,要不然我梁家在朝内也是有几分人脉的,梁氏祖上也是配享太庙,不是你们这类腌臜的人能轻易动摇的。”
这话说的有几分狠了,倒不像她一个十一岁的女孩能说出来
杨棋瑞听了,先是愣住,随后,心中竟乱的更厉害了。就在此时,陶大医,推门而出,他不顾及自己手上和衣衫上的血迹,喊道“阳世!阳淑!坚儿!月逸!带药进门来,师父要接骨!”他这一喊,所有人都放下自己的活儿,陶阳淑更是跑过来把擦伤药往梁丛云手里一送,然后就跑进了屋里。梁丛云眉头一皱,嘴一撇,心里想着可是个大事。能让陶大医把四个徒弟儿女都喊进去的接骨活儿,想必很大。这几人是进了屋,可以说这里就没大夫了,梁丛云把擦伤药打开,说“给你涂了伤药你就回家去吧,这边一会我回去叫我父亲派人来盯着就行。”杨棋瑞本想说点什么,可见梁丛云掏出自己的一方帕子,展开他的手,给他拂了拂手上的柳木屑,把伤药打开放在他面前,说到“其实,这柳木去腐生肌,倒是好药,沾点无妨,你自己涂吧!医者医得了病,医不了心。”说完她站起身来,向后院走去,她想看看刘氏了。杨棋瑞见她的背影,品味她的最后一句话,不得不狠狠地锤了自己的大腿,这眼睛就有些发酸,额上的汗刷刷地就下来。给张昇宣接骨一直到子时末,这期间郭白泽找了棺材总算把张母的尸身抬走,县衙来了人,杨家也来了人,等到子时末,因着妹妹还没出来,就站在月下的步青山步青云哥俩有些着急了。一边杨棋瑞一直等着,就想看看这人还能不能活,若是能活,他心里有个声音,要跟着张昇宣做学问做事,这个朋友他是交定了。他是多次听张昇宣的书的人,这年月讲书的说书人大多说胡编乱造的风花雪月脏事来搏底下人一笑,而张昇宣的书里面干干净净,就算是男女情爱也是隐晦莫测的,但是这书里讲文史讲事实讲道理,还结合金石学,育人存古,讲究孝顺贤明博知识人。以此同时讲究幽默,理论中向往入仕,对于古人的评述也是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论,那便是重礼重法度,还深究德行和才能。这类理论他在市井间听过一耳朵,也有人提出,起名为颍考学,提出者那便是闻名天下的郭玉书。颍考学便是正史戏说的代表,目前市面上的校本书是违禁品,他好奇拿来看了看,却觉得这才是史实,不过颍考学的校本被禁是有原因的,大凡学说都想教化百姓,而颍考学注重教育教化,而且这种教化更易被人接受。只是这个教育不符合当下的情况,而且郭玉书这人跟朝廷里的大家贵族有些仇怨,加上他是读书人做了商人,被人不耻,所以这个校本成了违禁品。张昇宣的学论有颍考学的影子,但也有新的一面,他深以为然。步青云在前院里逡巡着,他和张昇宣也是认识的,两人是同窗,同时他和杨棋瑞也总打交道。杨棋瑞上前拦住逡巡的步青云,说“二公子,您可歇会吧!”“杨公子,这马上就丑时了,张举人……”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今天月亮大好,亮亮的月色照在院子里,有种新的感觉。但二人望着这轮月,都是叹了口气。就在这时,陶阳世推门而出,说到“快吧磨好的柳枝拿来,就差最后一步了。”他说完,陶阳淑挤了出来,见外面都是人,又躲在陶阳世身后,“哥,煞神又来了。”煞神是陶阳淑不懂事对步青山的称呼,陶阳世拉着她的手,说“快回后院吧,你也累坏了。”陶阳淑嗯了一声,这才跑远了。等这边送了柳枝进去,三下两下,这陶大医就带着几个小大夫都出了屋。陶大医说“步门曹步举人,杨秀才,可见到这张举人的家人?”步青山略有遗憾地说“唉,事态急转,张举人寡母不治,外甥代舅舅守灵去了,今来也就剩我们几个算是他的朋友了。”陶大医先是惊讶,然后眼中有沉沉的颜色。他说“张举人抬来后命是保住了,但是想要站起来走路还是难事,这丧母之事还是要告诉他的,若是能挺过这一关,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