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一大早,梁浦在路边儿吃了五个大肉包,又喝了一大碗浆子,正是身心舒服的时候,他这边顾着中午饭,向买包子的又要了五个肉包。但这付钱时出了岔子,店家找不出钱来,他手上又没零钱了。
这就不得不提大周的钱了,最小的钱叫碎子价值一文,两文一个肉包。而中等大的钱叫镚子价值五十文,最大的钱叫大钱价值一百文。而一纹银是一钱银,能换五个最大的钱,也就是价值五百文,一两银子是二十钱银。一钱金合半两银,一两金是五十钱金二十五两银。
梁浦这边手上没了一文和五十文的,只有一百文的,要说也是巧,今儿店家早起做活收账掰了好几个大钱,到他这是有镚子的但这碎子的凑不出四十个了。
店家这边划了划了钱盒子,颇为尴尬,但是梁浦老是在这儿吃早餐,于是店家提议明儿再给他。梁浦倒是无所谓,谁知这半道杀出个执拗的。
原是一位客丢出了十个碎子,却不拿包子。梁浦看向那人,那人看起来也就是个十一二岁的半大男孩子,身上穿的洗的发白的绸缎衣,腰间有翠玉,但那玉不大值钱,他又出手阔气怪像个破落户家的。
本不该着他管,谁知那孩子开口“梁秀才,我要买你手里的包子!”
梁浦微微一惊,虽然他常在夙兴阁说书县里人多多少少知道他,但能一眼认出他也说明这孩子常来听他说书,可为何他一点印象没有呢。
那孩子晃晃手里的一个大钱,“秀才要是带我去找张举子,我这里更有酬劳。”
要说蓟县有功名的少,多是秀才,举子也就那么几位,倒是没有姓张的。梁浦失笑,说“您这是谁家的少爷,蓟县里没有张姓举子的。要不然我给您送回家去,这天儿还早,怕是睡糊涂了。”
“我自辽东郡中来,早就知道张昇宣秀才成了举子了,快带我去,我合该……合该……唉!合该叫他舅舅的!”孩子说话间表情越来越不情愿,他有确定一番“对,张昇宣是我便宜老舅,快带我去见他。”
梁浦这下清楚了,孩子话不可尽信,但这关系他也明白了,于是梁浦欣然带他去了夙兴阁。
张昇宣这边一夜没合眼,到了夙兴阁坐在椅子上就开始补觉,昨夜他抄了一夜心经,算是把其间苦涩压在心底。这张秀才正在椅子上扬下巴的时候,梁浦带着那孩子上楼,孩子似乎出入惯了夙兴阁这样的地方,甚至还对夙兴阁评头论足起来。
因而张昇宣早就听见孩子声音,觉得有些熟悉,但他连眼皮也不抬。
“张哑巴!”孩子上来就一推张昇宣,张昇宣这才假装醒来。
这边张秀才是生生的白了孩子一眼,没好气儿地说“我说是哪位贵客,原是郭大小姐。失敬失敬。”
“张哑巴!几年不见你会说话呀!”那孩子也不恼,倒是梁浦有些怀疑地看他,孩子是一叉腰,“少爷我是正经的男子汉,别听这个哑巴胡诌的。”
张昇宣听完突然严肃起来,“你不在家好好地看顾产业或者考学,到这儿来做什么?”
那孩子也严肃起来,“我这情况你也知道,我是惯听不得别人编排我的。”
“我的傻外甥,我姐待你那么好,你有良心吗?”张昇宣白了他一眼。随后又给梁浦指认他,“这是我外甥,郭白泽,字……神兽!”
梁浦是“噗呲”一声笑了,这个字太好笑了,而且他这个名,白泽就是神兽。
“张哑巴,有这么说人的吗,我明明字伯择。”郭白泽嘴一撅,“我也没说我娘对我不好,就是我考上了禀生后就有人说我是父亲给我买的功名,我气不过,带着自己的路引和私房就过来了。”
张昇宣吸了口气,总算是笑了“既然你自己带饭辙来,爱在我这儿待几天就待几天,不过要交房钱和饭钱,谁叫你老郭家的金玉大席不睡非要到我这儿来呢。”
郭白泽是瞥了他一眼,“你这钱是镶肾上的吗?等我跟我三姥姥告状去。”
说是这么说,郭白泽倒是听话,张昇宣这边还有说书的活儿走不开,他也就在一边帮着理这块台面,别说还收拾的有模有样。
梁浦见郭白泽是张昇宣外甥也不好意思要大钱,但他有疑问,既然是亲外甥,为何郭白泽要叫张昇宣便宜老舅。这向梁浦心中有问题就必须解决,他说完书就过来凑,看郭白泽正代他俩写书信,那字比他的还好上半分。
“如见此信,勿念勿挂,顺遂平安,一切大好。吾哥敬上!”郭白泽写完就赶忙把信放到一边阴干,又抽一张纸来。
“呀,郭少爷写信呢?”梁浦笑着说“一看就是练了多年的字,苍劲有力,工整干净。”
“梁秀才谬赞了,怎能跟您这有功名的比。”郭白泽用左手理了理自己垂鬓。
“您不也是个禀生了吗,隔几年考秀才,功名自然就有了。”梁浦长郭白泽八九岁,说您时特意加重了。“有事问您,张秀才是您舅舅,那您为什么要叫他便宜老舅?”
“唉唉唉!张哑巴已经是举子老爷了,不要说错了。”郭白泽一本正经地说。梁浦听了心里也是漏了一拍。“至于便宜老舅,其实他姐是我父继室,我是我父原配长子,而他是我继母表弟,老舅的母亲是我继母亲四姨,我继母的母亲行大。”
梁浦算了算这俩人关系,还真是没什么真亲戚关系,可不是便宜老舅。
郭白泽看他这样儿,给梁浦使了使眼神,“梁秀才,你问问张哑巴,在我父亲面前他敢不敢叫我外甥!”说完郭白泽把笔杆子咬在嘴里,呲呲地乐。
“那您为什么叫他张哑巴?”梁浦眼底有笑意,心想这俩人有意思。
“他三四岁到我家,过了六七年,愣是不爱说话,一天能出个声就不错了。谁都知道他不聋不哑的,后来气的我父亲揍了他一顿,边揍边叫他张哑巴。”郭白泽说的时候似乎很解气,“你别看张哑巴现在口齿伶俐的,小时候他不爱说话,但混账胡赖的事可没少做。我爹说了,是龙就有三分性,他就是那蔫坏憋折的性儿。”
梁浦跟张昇宣搭了几年饭辙,倒是没发现他这性子,不过他问下去就有些后悔了,因为新的疑问又来了。
“我知串亲戚的,可是待在您家六七年,还被您父亲揍,这……实在不符合常理。”梁浦问。
“我说你这梁秀才也是,跟张哑巴搭了几年饭辙了,我都知道您这么号人物,您居然不知道张哑巴的过去。您还是自己去问张哑巴吧。”郭白泽也不想搭理他了,把笔一撂,跑了。隔了不久,提上来一个饭盒,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