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子的长工听到这话,更对地上的立言踢了一脚,骂道:“管你是谁,全黟县,我家老爷最大,你要不想蹲大牢,就乖乖钻过去!”
他说的没错,刘公子是县令刘世勋的独子,骄奢跋扈,全黟县都没人敢招惹。立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心里极度恐惧,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流转翻腾。
爬?爬过去我汪立言还要做人吗?不爬,恐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索性跟他们拼了!
双拳难敌四手,身边围观的百姓们看到这个阵仗,更是不敢大声喘气,噤若寒蝉,一个个缩着脑袋,却又不离开。
一个家丁从身后一脚踹倒立言,按着他的脑袋,将立言的脸死死擒到地上。
“爬!”
“爬!”
“爬!”
家丁们环视着周围的围观人群,大声起哄着。
立言没见过这阵仗,害怕至极,反抗效果也极其微弱,一时间涨红了脸,青筋暴出。
“钻吧!”
刘公子站到立言面前,将双腿岔开。
立言挣扎着往后躲闪,屁股却又遭了一脚飞踢,生是将他踹过了刘公子的胯下!
这下,不钻也钻了。
立言一时羞愤难当,站起来就要回身跑,家丁们似乎已经对这种操作驾轻就熟,两人上前挟住立言,又将他狠狠按跪在地。
正当立言羞愤受辱之际,观望的人群中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高声道:“刘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别坏了规矩。”
刘公子循声望去,是一位教书先生打扮的儒士。在黟县向来是他说话算数,哪里能容别人主持公道?
“与你无关,不要插手!牵连了你就不好了。”长工手持长棍,指着儒士威胁道。
“刘公子斗鸡水平名动京师,难道这么输不起么?”儒士似乎并不害怕,声音更提高了些。刘公子听了这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么说你是要保他?”
儒士身边的众人乖觉地纷纷后退,在儒士身边留下了一圈空隙以便观战。
“在下只是路过,看不过眼而已。并非要袒护哪位。更何况,刘公子的斗鸡,天赋异禀,本来就是非凡之物,平民百姓的斗鸡,又如何与之相比呢?不如放这位小爷一码,方显刘公子之雅量。”
“既然不保,就赶快滚开!”家丁高声叫喊道。
“你闭嘴。”刘公子回头瞪了家丁一眼,继续打量着眼前的人。
儒士看着地上的立言,用眼神鼓励着他,似乎在鼓励他说话。
立言会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提高声音,装作底气十足道:“你可知我三叔父是谁?正是京城徽帮帮主汪显仁,官居造办处监造,你可要与他讨个说法吗?”
刘公子看了看儒士,有看了看身边的众人,摸不准立言所说是真是假,倘若是真,京师回来的汪显仁家财万贯,官居高位,是万万得罪不起的。正好此时儒士出来解围,何不顺水推舟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呢。
他递了一个眼色给身边的长工,长工会意,弯腰拎起了地上的立言,凶神恶煞道:“别再让我们看到你,带着你的死鸡,赶快滚!”
刘公子气急败坏,甩开了折扇猛扇两下,准备离开。
“刘公子留步……”儒士唤住了刘公子,准备离开的众人立马又三三两两聚拢过来,张望着看热闹。
“还有什么事?”刘公子瞪着儒士,不耐烦道。
“公子承诺过,二十两纹银输给这位小哥。”儒士嘴角含笑,看着刘公子。
刘公子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家都看着呢,公子莫要失信才好。”儒士用折扇指了指周围噤若寒蝉的乡亲们,不卑不亢地看着刘公子。
刘公子给长工使了眼色,长工不情愿地从腰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打开抠出了几个碎银子,颠了颠,重重地砸在了立言的身上。
“好小子,拿去罢!咱们后会有期!”长工指着立言,话又似乎是说给儒士听的。
待刘公子一行拂袖而去,围观众人才咂摸着嘴,依依不舍地散去。
二十两的雪花银,砸在立言身上分量可是不轻。立言吃痛,蜷缩在地上半晌起不了身。儒士走近立言,弯腰将他拉起来。
“小爷可还好吗?”
立言不知道对方什么来头,也不敢扶他,自己踉跄着坐下。
“您是什么人,刚才多谢您出手相救。”
儒士说:“在下吴明拙,京城人士,小爷叫我明拙就好了。”
立言摆手道:“我不是什么爷,和汪显仁也只是本家而已。”
儒士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吃惊,依然是一副淡然平和的表情。
“小爷刚才没有输。”
立言抬眼看着他。
“刘公子的斗鸡在鸡喙处镶有锯齿状铜剪,只要斗鸡用一半的力气,就可将对手置于死地。所以小爷虽败犹荣。”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你怎么会知道的?”
“不瞒你说,是我家老爷派我来跟着刘公子的,我家老爷曾八两银子向其购买黑旋风未果。这只鸡虽体格庞大,斗志昂扬,但是这个品种最好的斗鸡也不会超过六两雪花银。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它的身上有东西远远超过八两银子。果不其然,让我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立言听得云里雾里,甚至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儒士对立言说:“今日一见如故,能够帮小爷脱离险境,也是你我二人之缘。小爷有胆有识,绝非等闲之辈,如果小爷有心随我进京,他日必定大展宏图。十日之后,午时三刻,明拙就要离开这里,如果小爷愿意和我进京,明拙会在码头恭候。”
立言狼狈不堪地拖着死鸡回到家,已是黄昏时分。
庭院中只有杂乱得木屑和刻刀,哥哥和父母都已经在准备晚饭了。
“哎老头子,立言回来了。”
母亲从屋里出来,殷勤地挽过立言,冲书房里的父亲大声说。
“你跑哪去了。怎么成了这副样子。快去洗把脸,去书房叫你爹吃饭。”
立言看到母亲故作镇定的神情,知道定是父亲又发脾气了。他把死鸡往石阶上的簸箕里一扔,准备去厨房洗手吃饭。
“这是什么?”母亲接过立言塞到怀里的大布袋子,好奇地问。
“还能是什么,银子呗。”立言神情沮丧,不愿多搭理母亲。
母亲打开袋子,只见明晃晃一袋子银两,不禁哑然失色。
“你给我站住!你哪来那么多银子!你下午去哪里了!别走!”
母亲一把拽住立言,银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父亲听见动静,也从书房里疾步走了出来。
立言被他们生拉硬拽,烦躁不已,知道不说出实话,今晚是别想休息了,他只好将下午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并说了吴明拙邀请自己去京城的事。
父亲闻言大怒,道:“你做梦都别指望去京城!这二十两是飞来横财,背后想必还有横祸。你当真觉得自己了不起了?你哥哥做木活,是累死累活,比不得你抓只鸡去跟那些纨绔子弟打打架就有黄金白银。对吧?你现在神气了。你哥哥凭的是天地良心!我们徽商以儒道起家,不行那些纨绔乖张之事!”
立言听得父亲的叫骂,只觉得气血上涌,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扯着嗓子叫喊起来。
“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身!做生意本来就是要无往不利!且不说我没想要用斗鸡营生,就是我想去做,也是可以做到的,刘公子的斗鸡动了手脚镶了铜牙,才堪堪赢我。今天难得有人赏识我,你难道不想我出人头地,和三叔一样荣归吗?”
父亲叫立言用话一激,脸涨的通红,母亲担心两人继续争吵,与立德一起将父亲扶进了正厅,坐在太师椅上。
“你们父子俩别吵了。立言,不许你去京城。”
“为什么不许我去,家里有哥哥在不就够了!黟县的孩子谁不出去做学徒,谋生计!为什么我就不行!”
母亲劝道:“不许你瞎说,你还小,哪都不许去。家里养得起你们!”
立言听父母句句断他后路,心头如百爪挠心,再回想方才受到的屈辱,只觉得身体里一股无名的怒火就要烧上额头。
“你们这种看着别人风光的日子,我过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