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听他一激,气的头晕眼花,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香案上的紫砂提梁壶,重重地摔到了青石地面上,一声脆响,水花四溅。
“人这一辈子,不一定要风风光光,但一定要堂堂正正。作奸犯科,在京城风光一时,也是徽商,像你哥哥这样靠本事吃饭,踏踏实实过好自己的日子,也是徽商!”
“三叔上次在祠堂对我说,他在京城打拼三十余载,如今京城木器业一半是他的门生,一半是我们老汪家的亲眷嫡系!谁不尊他一声三爷!连素玉那个小丫头都能抛头露面随马帮上京,为什么你不让我去!这,这,这不公平。”立言吼到最后,憋着铁青的脸色,低声吐出了最后几个字。
“商场如战场,步步为营,波谲云诡,京城里的商贾巨富,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你一个臭小子,凭什么去跟他们玩?我可不想老了,连儿子的尸首埋在那里都不知道!你三叔纵横捭阖三十余载,看起来风光,得到的,不见得比失去的多!素玉有个哥哥,就是因为随他去琉球经商害病而死,所以他临老了,只落得素玉一个女儿。连个养老送终的儿子都没有,他当然希望你能跟着他干了!至于那个吴明拙,你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把你骗到京城去,卖给别人做童仆,你倒是去哪伸冤?”
立言哪里听得进去,甩来立德的手,往后退了几步,道:“你!你为什么那么迂腐顽固!人家京城来的人,何必跑到我们这么个穷地方,来诓骗我这么个穷小子?还不如直接去绑了素玉,来得更轻松些!”
父亲嗤道:“小子你还嫩着呢!人分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你摸过多少木头?你见过多少坏人?你那脑子里听说过多少脏事儿?无利不起早,无奸不成商。你如果对他没有利用价值,他干啥平白帮你得罪人?这叫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你的教书师傅没教过你吗?这点心眼都没有,还想着去京城?要我看,这个吴明拙,分明是冲着刘公子来的,他分明是想引起刘公子的注意,你,只是被他摆上台,做了棋子了。”
“他今天救了我,如果不是他帮我出头,我就要在街上扮狗叫了。你还说别人心怀不轨?你怎么不说因为你们的懦弱,本来我们可以和三叔一样过上趾高气扬的生活,现在呢?我连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能帮我出头吗?”
“你真是好笑至极。你自己在外面跟人家斗鸡,输了就要认,挨打就要站直,你有本事别去跟人家赌啊?回到家里来发脾气,算什么男人?”
“我没有出去斗鸡!”
“那你倒说说,咱们家鸡圈里的鸡,怎么跑到刘公子的斗鸡场去的?它自己吃完饭散步过去的?”
“如果你让我去读书,我会没事干跑出去斗鸡吗?我会让人家当街欺负吗?这一切都怪我吗?”
“汪立言,我发现你真的是长本事了?请了师傅到家里来教,你自己不学,把师傅气走,还想我继续送你去读书?家里可没那么多闲钱。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就要承担后果。”
“你说那么多,心眼,门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学?三叔愿意带我,你也不让我去,难道要我一辈子和哑巴一样没出息吗?他一个守在家里不就行了吗?他是废人,我不是!”
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你刀来,我剑往,气势如虹。
“汪立言我告诉你,三爷家有钱,是三爷家的事,你老子就是一个木匠,你哥哥也就是一个木匠,怎么,嫌我们家庙小啦?”
“对啊,我现在就是要走,把我的钱还给我!”
“你的钱?你的骨头是我的,肉是我的,你死了,灰都是我的,你找我要什么钱?”
“我看你是想把钱都留给哑巴吧。他乖,他听话,他和大黄一样,你说往东,他不往西。”
母亲没想到父子俩越吵越难听,会说出这样的话,吃了一惊,忙跑过去拉住了站在门后的立德的手,想让立德来劝架,立德看着母亲,又看看立言,阿爸阿爸地喊着,又发不出声音,眼神十分着急。
“够了!你在说什么混账话!不许这样说你哥哥!”一向宠溺的母亲也有些愠怒。
“哥哥?你们只不过是看我不学木工,才捡他回来,养他帮你们干活而已!”
父亲急火攻心,扬起手就要打立言。母亲纵身过来拦他,奈何力气不够,她护着立言,连着自己一起被汪谨元一耳光刮飞出去,摔在地上。
“老爷,不能打,不能打啊!”
立言适才钻了刘家少爷的裤裆,本就已经受尽委屈,此刻被父亲一巴掌甩翻在地,已经觉得脸面全无,他无论如何要离开这里。
“你……你!你别管那么多,总之,除非把我气死,否则今天,他别想离开黟县一步!”
立言看着父亲,眼中燃起怒火,他紧紧握着拳头,脸色就要与身上的湖绿色长衫融为一体。
“你们看着,我非走不可!”
他怒吼一声,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