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初此日。
卯时刚过一刻,王素的房门被敲响,接着门外传来声音,音调中平,是王献其人,这是叫他起床出来吃早饭,不待王素回应就去敲隔壁的门了,过了好一会,王素才磨磨唧唧的从被窝里爬起来。一是因为天外寒气逼人,屋内的气温也并不高,相较于寒冷,当然还是温暖更喜人一点了;二是昨夜回房时已入深夜,再加上从老人那得到的信息惊人,让他仔细思索了好一阵子才堪堪入睡。
他推开门时,饭菜已端上饭桌了,圆桌上围了一圈的人,只差王素一个了,他脸上露出轻微的歉意表情,洗过手,这才坐下,向众人打了声招呼,在看见王默的时候抛给他一个隐秘的眼神。
王默轻颔了一下首,表示明白了他的意思,王素见状这才放心端起饭碗吃起饭菜,他是不想昨天发生的事让母亲知道,使她徒增烦恼,二者王素确实还没想好要不要跟随这个神秘的祠堂守灵人学什么通灵术,他不知道老人的身份,毕竟他一年当中很少回王家庄。
突然他想起大伯父一家不是住在王家庄,依靠耕作他们三家从家族那里分到的土地过活而吗。
那何不等过会儿吃晚饭在私下里询问一二,想到这,烦恼仿佛去了一部分,心情也变得顺畅了些,一顿饭吃下了三个玉米棒子面的窝窝头,甚至与王献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的饭量也可相媲美,让一旁的王默看的目瞪口呆。
大伯母撤下桌子上的残羹剩饭,用抹布擦了一遍,准备好茶水便回里屋与王素母亲说贴心话了,大堂只留下大伯父子和王素三人。
王默不情愿的被大伯的小儿子拖出去玩耍了。
一旁的王献极为有眼力劲的给父亲和王素各斟了一杯茶水,然后大伯一边饮着茶水,一边唠起了家常,话题大多是与王素学业有关的,至于王献也是许久离家,昨夜大伯母专门去王献的房里休息了一夜,给他们父子俩留出了地方谈心。
大多时是大伯在问,王素回答,道:“当初多亏了你爹才给这小子一个读书的机会,要不然现在连帐都算不过来,可惜没有读书的天分,要不然这土窝里又能飞出个鸟雀儿了。”
“话说你这能写会算的,听小子说你诗还写得好,即使秀才不成,在县衙里混个刀笔吏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吧。”
“这样咱王家又能出个官老爷了。”
大伯感慨道,当然他话中的“王家”是专门指的王素和大伯三伯合三家,并不是偌大王家庄的这个家族王家,至于刀笔吏,则是大伯一辈子在田地里忙乎,典型的庄稼人思想,没见过什么世面,误以为刀笔吏是官员了,其实是县衙里不入流的小吏,或许在乡下算是个体面生计,但放到有点地位的人眼里不过是个捉笔虫而已,而说起这个,又有些过往的故事了。
据王素之前的记忆来看,再加上母亲所说的,王家其实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如今他和王默房间里的书是父亲王兴仪攒下的家底,父亲很聪慧是远近闻名的,其在官学里的名声之大甚至还有甚于今日的王默,正因为他聪慧,所以他一早就知道读书是上等人的进身之阶。
而他也知道,按照大宋国的选才制度,没有身后的家世撑着,很难有所作为,这表现在两个方面——人脉和底蕴,单纯死读那有限的两三本书是不成的,除非天资到了龙纹凤篆的地步。
只有这样才会有贵人为你特意开一扇门,在他自己困在秀才功名近十年之后,他就明白自己恐怕很难再继续走下去了,于是非常果断的转变了思路,入了官学成了一个教书先生,并把重心放到了培养下一代的目标身上。
剩下的那些年他都全力结交县里的有名人物,比如那魏主簿便是当年的成果之一,虽说功利了一些,但也确有成效。
这也是他为什么当初拒绝入县衙做一个刀笔吏的原因。
这个差事,据说油水很足,是在县衙里掌管案例文书的,按理说这是个极为枯燥并且俸禄很薄的活儿,但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这些东西中有的蕴含很重要的信息,当地的这些大家族回转门收这些东西,视轻重与否给钱,最少一钱银子,也就是一百文钱,若是遇到真重要的甚至上不封顶,这是官府里明面上的潜规则了,长官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除此之外,时常还能碰到一些诉讼案件,遇见不识字的,还会有人偷着让你帮写状纸,当然这种机会碰上的几率并不高,但写一份状纸也有两三钱银子的润笔费来贴补家用。
唯一可惜的是,成了刀笔吏之后就没有进身之法了,只能从这个职位上混一辈子,永无出头之日,这让王兴仪这个胸怀大志的书生怎么受得了,再说那小吏的所作所为也与他日常读的圣贤书不相符,可见他是一个把书中道理读进心里的人。
大伯的这一声感叹,也让王素不由得思考起了自己的前路,依照他现在的学问和人脉是很难举秀才的,毕竟一个县三年才两个秀才名额,偌大一个河上郡三年才十个举人名额,王素在功名这条路上是走不通的。
但若是跟人学一门手艺度日,王素心里又有一份强烈的不甘,想要混个出人头地,如此说来,也只剩下两条路走了。
其一,托人脉进官府体制,当个前文所说的刀笔吏,但说实在话,他一无功名,二无家世,即使是个刀笔吏也很难混上。其二就是跟着昨夜的羊毛衫老汉学通灵术法,当个装神弄鬼之人。
王素犹豫不定,表现在脸上就是沉默不语了。
聊了一阵子,眼看得过了辰时,日头已卡在正东和正南的中间,王素急着去祠堂找那个老汉寻个缘由,所以匆匆结束了话题,并悄无声色的问了一句:“话说大伯,不知你可知晓昨日在祠堂看见的那个穿羊毛衫的老翁是何人吗?”
问题落到大伯的耳朵里,显然他神情愣住了,低头仔细思索,嘴里还不断嘟囔着“羊毛衫”“老翁”之类的词语。
最后眼前一亮,似乎是有了结果,大伯忽然抬头跟王素说道:“只知道别人叫他虎伯,也不知道是‘虎伯’还是‘胡伯’,无儿无女,一生孤苦伶仃,凄惨极了,似乎是族里看他日子过得紧俏,特意给他安排了个看守祠堂的活儿,一日两顿管饭。”
“胡伯......”王素闻言,嘴里念叨了一声。
又问道:“那大伯你知道,这个胡伯是什么来历吗,之前我怎么从未见过他呀,是咱们王家哪一支的?”
大伯摇了摇头,说不清楚。
王素不由得苦笑一声,略微想了想,只好无可奈何地跟母亲打了声招呼,然后出门去祠堂找那个老汉,他想再深入了解一下老汉口中所说的通灵术。
向里屋招呼了“我出去转转”,不待母亲回应便出了门,只在身后隐约的听见一句“早点回来,等会就要回家了...”
是母亲的声音。
王素一路上走得很快,没顾得跟旁人问候,只一路向祠堂那边赶去。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来到了祠堂门前,王素停在门口,脸上通红,口中急促的大喘气,身子半蹲着,双手撑膝,脑门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王素硬撑着身子,又往祠堂走了几步,眼睛已经看见了昨夜的那个穿着羊毛衫的神秘老汉了,或者说称“胡伯”比较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