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两排灯烛随风摇曳，中间三层祭坛在烛影下格外亮堂，最前方的香炉上插着三支香，香已经燃烧了一大半了，升起的烟飘向门外逐渐消失在寒夜中。
老汉红着微醺的脸仰天打了个嗝儿，暝神中眼神带着丝丝的迷离，如今才刚刚立春，时节尚是极为寒冷刺骨的，而老汉也不见穿着臃肿厚棉袄，只是里面穿了一层单衣，外面挂着一件羊毛衫，这身打扮在此临河临海之地是非常引人注意的。
王素眼中的怪人，此刻正抱着一小坛酒放在胸前，又招呼了一声：“赶紧过来...让我掌掌眼...看看你们。”说完又饮了一口，抬眼望过去，老汉昏沉间上下看了眼王素两人，隐约嘴里嘟囔了一声“读书人”。
两人徐徐走近了，声音断断续续，王素心中暗道：“莫非此行碰到个酒鬼？”即便如此，他也未曾轻视这个饮酒老汉。
“初生牛犊，竟做事瞻前顾后，怕我这个病虎不成...哈哈......”老汉说着，将自己比作“病虎”，不知为何又突然笑了起来，他笑声爽朗至极，震得整个祠堂里的烛火更加飘摇了。
王默年纪尚幼，尽管平时装的有多么的成熟，此时见到一不知云云的怪人也是有点慌了神，急忙抬头看了身边的王素一眼，见他未曾慌乱，不由得也定了定神。
场面变得冷清起来，而向祠堂走近的王素在心中却暗暗思索道：“十载祭祖，从未碰到过这个老人。”
眨眼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台阶下，王素躬身礼敬道：“见过族老。”
“好...这才像个后生的样子，在你我王家祖地，干嘛装成一副这般警惕模样，真不知道你之前经历过什么。”老汉笑着摇摇头，并颤颤巍巍的扶着门框站起身来，向两人招了招手，独自一人走进了祠堂内。
两人对视一眼，也跟随着走了进去，在来之前是由好奇心驱动的，而进门之后则换成了勇敢，这份想探寻秘密的心属王素最重，即使是王默也有所不如，毕竟前日深夜那份遇到危险而无力保卫自身的感觉在他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使他潜意识里渴求那足够强大的力量，而今日在祠堂的神秘突然出现在他的眼中，这无异于像是给困在沙漠里的人一碗清水。
老汉进了门，随意在祭坛下方找了个太师椅坐下，没有一丁点的不自然，这让王素不由得瞳孔一缩。
这老汉究竟是何人，竟毫不避讳的坐在白日里主持祭祖仪式的老太爷的位置上，刚刚驱散了一点迷雾的身影在他的眼中又重新变得神秘起来了，这份神秘与鬼怪之事还不尽相同，而是一种来自于强大内心和破旧皮囊的强烈反差感。
老汉在祭坛上供奉着的瓜果中拿了两个，抛给王素和王默两人各一个，这份突然的举动着实吓了原本绷着心弦的两人。
好在及时向手中看去，不过是一个梨子制成的果脯而已，这个手工艺不是很发达的时代想吃一个果脯可不容易，制作果脯需要大量的糖来腌制，而糖这种东西自古便出产的分量极少，从瓜果中提取糖的技术才刚刚发展成熟，一直供应达官贵人食用。
在市面上甚至还有一两果脯一两银的说法，古代的银钱换算是一两金子等于十五两银子，一两银子等于一贯钱，一贯钱是一千文铜板，可想而知果脯的价钱是有多昂贵。
王素自小到大从未品尝过这种东西，即使是王家这样算是本地的大族也只是在一些重大节日上才会出现这种玩意儿。
当然，王家也只是在巨野县占着个大族的名头，出了县便影响力迅速减弱，到了郡便半点也无了。
将果脯拿在手中，手掌沾满了橙黄色的糖霜，老汉没顾得两人的表现，自己挑了个果脯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吃的同时还饮一口酒，甜腻与烈酒一同灌入喉咙，险些让老汉呛着，王默舔了一口果脯，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在这守了半生，除了王裂田这小子外，就只有你们俩有通灵的天赋了。”老汉理了理喉咙，说话突然变得顺畅了起来，不再那般磕磕巴巴，或许是酒醒了的缘故。
但听到王素两人的耳朵中，他言语中透露的信息着实有些惊人。
王裂田？通灵？且不说后者，前者不就是自己父亲王兴仪——原来的姓名吗，但这又与通灵有何联系呢，王素摸不着头脑，只好继续听下去了。
老汉并没有因为两人的疑惑而停止，声音继续传来：“可惜，裂田死的早，读书低不成高不就，当时他老子去我那儿借笔墨时，我还以为咱王家飞出凤凰了呢，你小子我之前怎么没有发现你有通灵天赋呢，好像是今年才出现的。”
他指着王素若有所思地说道。
一旁，王默悄悄打量着自己的这个兄长，顿时也觉得他变得神秘起来。
“倒是你这小子，确实是意外之喜，才如此年纪就有了通灵之资，若是能接替我成为王家守灵人定然是再好不过了，”老汉接着转向王默，神情激动地说道，忽然转向黯然，道：“可是你还得读书，也不知道你读书天分怎样，若是上佳，便只好失之交臂了。”
“不过幸好还有这个大的托底。”老汉在说完，神情又转向激动，咧开嘴笑起来，喝进嘴中的酒液夹杂着涎水一起流下来，这副模样落在二人眼中像极了疯癫之人。
这时，右边的灯架上一盏烛火熄灭了，老汉瞥了一眼，换上了一根新的蜡烛，这根蜡烛在一片低矮中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既然已经站了起来，老汉也没急着坐回去，而是四面踱着步，围着三层祭坛转圈，时不时的还看向中间供奉的牌位，露出缅怀的神情。
王素二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或许是觉得他俩有趣儿，老汉突然不再卖关子了，又张口解释道：“所谓通灵，就是能看见常人所看不见的东西，譬如鬼魂、妖怪，以及天地间无时无刻不在流动的灵气。这是天赋，万人中难出一个，也不知道你家是不是祖坟冒了青烟，竟然出了三个通灵之人。
只有通灵者才受修士的钟爱，长生不老，飞天遁地，令人神往，可惜我老汉一辈子，没有碰到过这种机缘啊，只能在此地了却残生。”他似是触动了心结，怅惘道。
八九岁的王默听完，突然开口道：“老人家莫不是通灵之人？”
这份猜测很快得到了验证，只见老汉颔首一点，算是肯定了王默的猜测，接着老汉咧嘴露出豁牙笑呵呵的说道：“我是越来越喜欢你这小子了，不若跟着我学通灵术吧，我替你跟你娘说，她不敢不同意。”
“学了通灵术能够与鬼魂沟通，领略神秘，没准还有机缘获得神药踏入修行之门，这可比读书要好的多了。”老汉又进一步劝道。
可是，也不想想，王默读书的天资聪慧，放在县城里也算是挤入神童一流了，未来极有可能考取举人功名，如何能够去修行这所谓的神鬼惑人之术呢。
而老汉也明显看出了王默的想法，转而看向王素，说道：“以后你跟着我，那官学......”他沉吟了两息，说道：“也同样去着，但别耽误了来我这就行。”不待王素声辩，他摆了摆手，似是驱赶王素两人一般，让他们赶紧离开。
“子夜将尽，神鬼出行，你们还是赶紧回家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