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探头看,两盏灯烛飘摇在半空,忽的明灭不定,渐渐两盏灯距离王素床边越来越近,一股子扑鼻的腥臭味迎面而来,杯中的茶水也浸染上墨一样的漆黑颜色,清香换做恶臭,变得让人难以下咽。
一截粗大的物体伸进被子里,压在王素的肚子上,他的两个胳膊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是像鱼一样的鳞片,但仔细摸索,与之不同的却并非前后叠加在一起的圆形鳞片,而是平均分布在湿滑体表的菱形鳞甲,若是让此刻的王素形容,像是蛇鳞。
蛇鳞?王素的心直往上跳到了喉咙这儿,一层鸡皮疙瘩遍布全身,他心底有些怕了。
幸而他经历的事情不少,见过外界广阔的天地,不至于一下子惊叫出来,但对于强于自己的未知的巨物感到恐惧是人之常情。
那股腥臭味离他越发靠近,甚至两道热的气息已经扑到了王素的脸上,气息浸入身体,在五脏六腑中转了一圈,又散入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十二万九千六百穴窍、四肢百骸中,使得王素原本就瘦弱的身体雪上加霜。
王素此刻浑身无力,连胳膊都抬动不起来,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若是让旁人看去,就像是新从水中打捞出的尸体。
后来已经开始修行了的王素才知道,那夜进入他体内的气息究竟为何物,气息是妖怪体内蕴含的妖气。
无疑眼前这个庞然巨物是一头令人惧怕的妖怪。
但可惜王素这时还不甚明了,或许说他脑中还没有关于妖怪一物的概念,所以尽管他知道它不同寻常,却只能以书中已有的名词去解释它的存在,王素称之为怪,正是儒家怪、力、乱、神四毒中的怪毒,毕竟他是个儒士。
“嘶...嘶...嘶......”
蛇的吐信声代替了甜蜜妇人的言语,似乎它不再隐藏自己的本性和恶意,妖怪心中定然已觉得眼前的书生已然是自家的囊中之物了。
滑腻在他的脸上扫来扫去,像是燕子尾状的物体来回摆动。
书桌上,王素点烛书写的关于转世遗梦的几页纸张吹起一角,微弱的白光泛起,落在四周星星点点,如同夜晚星空下点缀着的无穷无尽的星辰,在王素寂静恐惧的房间里无疑是一种希望。
巨物似乎也察觉到了书桌上的异状,转头看过去,迟疑了片刻后移至书桌,抽出尾巴甩过去,只听见书桌咔嚓一声从中间裂开,桌上所存放的物品也散落到了地上,唯有那几张纸拖着一块长条石头状的镇纸浮在半空,只听见嗡的一下。
镇纸湮灭成粉末状飘没,泛着白光的纸张向着巨物这边飞过来,一路上平稳的像是有人在拿着它一般,然后落在了王素身上。
月光照入屋中,洒在地上波光如水。
整个房间里除了书桌和床之外,空无一物,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象,王素也轻轻睁开双目,睡眼惺忪,他晃了晃脑袋坐起身子,回过神来,抿了下干裂的嘴唇。
打量了房间一周后,疑惑的思绪涌上心头,刚才类蛇的怪物是梦吗,还是真实发生的,他低头看向床上并没有发现那几张纸,再看向书桌,也完好无损的摆放在那,累摆放着《孝经》、《千字文》、《诗经集注》和一摞黄纸,一座烛台,一小截蜡烛,与睡下之前并无两样。
王素仔细看了几遍,甚至还走上前,并未发现异常后这才真正放下心来,这一日发生了许多咄咄怪事。
一切始自于堂兄王长源替自己找了份不错的活儿,是替主簿家的藏书抄写备份,因为魏家老妇人生二子,长子继承魏家家业,次子习学儒经,举郡城秀才走仕途当官,现今次子做了主簿已有不少年数,于是老妇人决定替两人分家。
两人分家除了家产需要分出一部分给次子外,像这种家族上几代攒下的珍贵藏书也是要分的,怎么分,当然是再抄一份给次子。
抄书需要人识字,而在这个时代识字的只有读书人了,自然这份浩大的工程也就落到了官学的诸位儒生身上。
王长源道:“我已打听清楚了,一本书视厚薄,二十文钱至一贯钱不等,魏家供应纸笔墨,只要字体方正,笔画清晰即可,我知素弟家中颇为拮据,所以特意跟魏家讨了一份差事给你贴补家用,而且允许拿回自己家中抄写,时间自己安排,较为自由。”
对于王素一家的家境来说,这确实是一份比较急需的工作,再加上王素写得一手好瘦金,两人又是堂兄弟关系,他堂兄就找上了王素,除了他两人之外还有官学的另外书法较好的几人。
再过不久就是县里选举秀才的日子,对于官学里所有有上进心的人都是一次必须把握的机会。
见王素仍在犹豫,王长源吊了下嗓子,又说道:“魏主簿家中藏书繁多,而素弟你又是喜好读书的性子,何不借此良好时机多抄写几本自己喜欢的来增长学识呢,咱俩各自抄写完后交换读,也好给咱们王家增写家族底蕴。”
犹豫了一阵,王素问道:“此言当真?”
王长源闻言似乎有些不高兴了,声音拔高了几度后说道:“莫非为兄还会诓骗你不成?”
“兄长的话自然是却其无疑,方才是弟孟浪了,兄长见谅。”
王素连忙拱了拱手道。
这个理由对于任何一个读书人都是十分充分的,王长源说到这也就不再言语了,只是盯着王素的脸,听取他自己的意见。
此时,王素心里想着,现如今学业紧张,但这确实是个能读到更多书的机会,毕竟策问诗文经义都是离不开广博的学识和见闻的,当今各家都把书捂得严实,除了熟人亲友,生怕借出去污浊了书或者一去不复回。
而借着抄书的机会尽力的多抄些,至少把当年经义八大家合注的《四书五经注》给收集全了,当年父亲借着是魏主簿好友的关系曾经上门求读过,可惜因着其他琐碎事给耽误了,不久便辞世而去。
父亲辞世前一直引为遗憾,未能瞑目,此番去魏家定要替父亲完成这个遗愿。
当然,王素心里还有其他原因未能诉之与心,便是抛却读书这个因素,还有魏家给的价钱很是公道。
一部书依照当今著书习惯来说,大约有三千到五千字不等,也有些大部头的书籍价钱另算,比如王素一直念叨的《四书五经注》便是如此。
一个人抄写一本书不易,耗费工时,大概需要两三天,目前正值立春前后,天寒地冻的,养蚕缫丝生意做不得,米面粮油价钱也昂贵,只好多买些白薯干和家里晾制的干鱼度日,苦了母亲和弟弟了。
想到此,王素也就不再犹豫不决了,欣然应了此事,约定好时日,这不今日就登门了吗。
夜里王素没舍得点蜡烛,妥当放好那几张纸后,暂时放下了悬着的心。
一阵缠绕喉咙的干渴之感顿时被王素感知到,他左侧头看了眼茶水,稍一犹豫还是没敢饮下,而是顺势泼到窗外,准备起身去大堂火炉上烧些水冲热乎茶喝。
毕竟已至深夜,门窗外阵阵冷风呼啸,若非炉子里的柴尚未完全熄灭,恐怕水都结上冰了,王素刚经历了一次大恐怖极想来饮份热茶,来舒缓下身心,饮完茶就重新上床睡觉,明日还得读书。
既然存了这份想法,王素便也起了身,披上件外衣推开门出了房间,只刚一出去,眼前忽然一道白光闪过,光芒刺目,王素猛地抬起胳膊遮住眼。
过了阵子之后,等王素再睁开眼时似乎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