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是山貌,鸟鸣云动。
不过这山却是假山,鸟也是家雀儿,唯有云才是飘在天上,悠然自在的。
王素踏出屋子,仅仅半步,仿佛换了个天地一样。
一瞬从黑夜到白日,从陋舍到园林,是谁有如此大的神通能够移换天地,王素不得而知,不过刚好经历过黑夜巨物来袭的怪异,刚从中清醒过来,又堕入茫茫不可见之地,对于王素来说,他此刻的心绪可想而知。
终究是读过书的,王素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周围,瞬间就从记忆中找寻到了此地是何处了。
是魏家府邸。
巨野县在整个河上郡都不算是富裕的,所以县城里有这样家境的总共就那么几家,再加上王素才刚去过魏家一趟,于是他马上就认了出来。
王素跨过门,进入院子,他试图去叫喊了几声看是否有人回应,果不其然四周除他的声音外一片安静。
靠近大门的墙角有一座矮房,他估计那日他敲门,魏家下人能马上开门,应该住的地方比较靠近大门的,这里不出意外就是那看门的下人住的地方了,走过去,敲门,没有人响应。
推开门,里面只有一个小床外加一个连着烟囱的小火炉,炉上有熏烤的地瓜,不过已经腐烂了,床上破旧的被褥落了一层尘灰,好像许久都没有人住过的样子,王素无法不吃惊,嘴里不自觉地嘟囔:“怪了!”
王素没有在那儿做过多的停留,继续往下走,再就到了大堂,王素去魏府时没来过大堂,直接随着管家去的书房。
因为魏主簿已经出门了,而主簿的大哥魏员外又是个不管事的主儿,并且与王素父亲没交情,所以管家没让王素拜见,去往书房的路上要经过一行走廊,大约二十余丈的长度,走廊直通魏府后宅,是魏府家眷居住的地方,王素走过时没有刻意往里面看,非礼勿视。
廊道尽头右转再走十余步迎面就是一个单独的小楼,约有三层高度,是整个魏府中最高的建筑。
楼檐翘起像鸟伸开翅膀,名曰飞檐,是富贵人家中的独特建筑面貌,有区别与家中没有官员的平民人家,屋脊上坐着一排兽,个头不大,形貌各异,但都是呲嘴獠牙,瞋目猛瞪,凶狠至极,传闻是东海龙君的龙子,有辟邪之能。
飞檐的四角都挂着个小铜铃,风一吹就发出轻微的响声,声音传得不远,应该是仅供在藏书楼中读书的人悦耳之用把。
白日,管家在前面引着,走过廊道,闲谈了一阵,因着是第一次见面没有交情,所以直接谈起了正事,恰好这也是王素希望的,平日里他虽谈不上木讷,但也绝不是什么健谈的人,放到官学学堂中也是较为透明的几个人而已,他的沉默寡言与王默不同,王默读书比他要聪慧许多,先生很钟爱他,甚至有次醉酒在宴席上公开说道:“此子十年内必名成达府。”
一府就是一郡,前朝将地方建制由郡改为府,所以河上郡变成了河上府,如今新朝建立又改了回来。
郡这一级在历朝历代非常没有定性,有时称郡,有时称府,甚至还有朝代改称省,不过他的下一级县,和上一级州始终没有变过。
单是从先生这句话中来看,他对王素的弟弟王默的喜爱溢于言表了。
“几位公子都极力推崇王公子写得一手好瘦金,不知等会鄙人可否有眼缘一见?”快到藏书楼时,管家笑眯眯的与王素交谈着,突然冷不丁的问了一句,然后转身看向王素。
王素脚步稍微停顿一下,又马上跟上管家的脚步,洒然一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这是要试试王素书法水准,若是让管家看不上眼自然这笔生意也就黄了,试探是每个来此的书生都要经历的,无一例外。
不试水的话,要是你的字不合格,纸上写的一塌糊涂,不符合府里的要求,岂不是浪费了府里给出的纸笔,即使魏家家大业大也供不起这个消耗啊,不仅如此,不也是浪费了你的功夫活儿吗,所以王素心里明白管家话里的意思,与其墨迹,不如直接答应了。
管家腰上挂着钥匙,其中一把正好对应着此楼。
果不其然,他掏出来,对准锁芯,只听见咔吧一声锁便开了,进到里面,书籍布满了整个书架,一本本线装书平躺在上面,每本书是单独摆放的,空隙很大,这样可以防潮和虫蛀,减少书籍损坏。
整个楼层,王素大概扫了一眼,约有五个书架,分别装的是经、史、子、集和杂目,一个架子上四层,一层放三到五本书,毕竟小楼的占地面积不大,所以整座藏书楼算上上面两层,一共藏书也不过二百余本书罢了。
但这就是一个家族最重要的底蕴了,一个家族谈底蕴究竟说的是什么,归根结底就两样,一为人脉,一为藏书。
王素见此,不由得露出满眼惊羡的目光。
而管家在一旁见到也不以为意,其他几位过来抄书的书生第一次见到这场面也如同王素一般。
王素虽然想要去翻看,但是却努力安耐住了,候在一边打量着。
管家找了个书桌,铺开纸,往砚台中倾倒了少许的清水,便拿墨块在清水中研磨,等清水完全黑了,墨色达到了一定浓度,找了根笔尖较为纤细的毛笔,润了墨递给王素。
“王公子,请。”管家招呼了一声王素,双手将笔递过去,然后让开了书桌,站在一旁观看,他接着补充了一句:“写什么都好。”
一旁,王素接过笔沉吟了片刻,调整了心境,提起笔来,认真的在纸上走起了龙蛇,只从旁边观看王素书写,便觉得他整个人突然出现了一种名为气势的东西,雄奇有力,飘逸洒脱,管家尚未看到他纸上的字就觉得他的字定然不凡。
仅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写好了,仔细看是一副对联,管家上前拿起,念道:“岁月峥嵘逢戌犬,江河锦绣倾戊年。”
看完对联后,管家不由得连连夸赞:“好字,好字啊。”
又夸道:“不仅字好,对联更好,赶明儿我和老爷商量一下,给挂到门柱子上去。”
等管家小心放好一副对联之后,转身取了一小卷上好的白纸,三杆新毛笔,以及一方用油纸包着的墨琔,道:“这是一本书所需的,你都拿回去吧,还需写得认真点,事后还会有人校对,若错的多了便不好交代了。”
王素犹豫了一下,接过了东西,道:“多谢世叔,”顿了顿:“有劳管家了。”
接着,管家只是微笑,又在一本书中拿了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许多书名,个别的书名被画了个圈,管家说道:“公子可自行选择想要抄录的书,上面画了圈的就是已经被人选了的。”
闻言,王素将东西塞进怀里,伸手接过了那张纸,快速扫了一眼,找到了一个书名——《四书五经注》,书名后有一个括号,括号内有九个稍小的书名,四书五经是分别注解,分成九本,里面已经有两个书名被画了圈了,是《孟子注》和《易注》。
不过幸好的是,这两本王素家早已有了,剩下只缺了四本而已。
王素略微低头沉吟,很快做出了选择,点了一本《中庸注》,交代了管家,不一会儿就把书交到了王素手中。
两人出了藏书楼,上了锁,便沿原路出府,到这里,王素的记忆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