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勤地把杨婶送出门去,母亲折回身子,回屋细数了一下荷包里的铜钱,趁着闲暇功夫想要去街上买些过年节的柴米油盐,她交代了王素几句就出门去了,王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母亲见不到人影之后才转身回去,现在王默已经在读书了。
床头靠着小小的书桌,在靠窗的一边摆着一摞线装书,上面覆着一层油皮纸,无一例外全是手抄本,目前的印刷手艺还不发达,无法批量的印刷书籍,所以因一本书的价格实在太贵,一般人获的书的方法就是去有书的人家去借,借回家抄完再给送回去,而且还规定了期限。
若是逾了期限,失信的名声传出来,以后就没有人再借给你抄书了,自然也有没有新的书读了,这时人很忌讳这点。
王素带着些心中的感慨翻开书,仔细读了几遍,等记得熟了,便翻过来压在桌子上,闭上眼睛默背出来,碰上忘了的则再看一眼继续背诵,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眼看一页书背完了,王素这才睁开眼,稍微休息一下。
等心神恢复了清明之后,他拿了一支毛笔,从书桌一角的笔架上,砚台、镇纸也是些前些年留下来的普通货色,他抽出了一张纸,纸是他原本自己家的的黄纸,纸质粗糙,边角处有密密的毛边,上面还有些零零星星的黑棕色黑点,那是做纸时工序失误或者因麦秆、杂草和树皮混合做成的下等纸张,这种纸相对要便宜一下,以王素的家庭开销尚负担得起,王素王默两兄弟用的是同样的纸。
因为王素舍不得用魏家给的上好的白纸练手,所以就把自家的黄纸铺在笔毡上,先是用笔随手蘸了黄豆大小的墨,当然墨也是自己家廉价的墨了,随后信笔一挥,写下一句“我是清都山水郎”的诗句。
仔细思忖,发现并不比平时的水平差,于是又在纸上舞动了几下,把剩余的诗句补齐,就有了这一首诗余。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卷,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最后点题——鹧鸪天。
观其笔势,瘦金体有一个“藕断丝连,绵绵不绝”的讲究,这与传统书法飞白体有一定的类似,不过飞白说的是“枯丝平行,转折突起”,在书写中产生一定的力度,使枯笔产生“飞白”,粗看像是一条蛇在纸上盘旋缠绕。
说到底,飞白不过是浓淡笔墨的错落相宜罢了。
觉得润笔润得差不多了,王素想了想,便把一卷白纸对照书页,然后小心翼翼的用精致的裁纸刀将纸裁的差不多大小。
裁定好后就将纸放在一边,把砚台里的墨汁倒入一个小碗中,重新倒清水研墨,王素端起砚台闻了闻,与先前的那块散发着酸臭味的墨汁不同,这次整个砚台散发着一股草木灰的清香味。
初时落笔,因为担心自己写不好糟蹋了这么好的纸,所以落笔极慢,等到写的入了神,也就是俗话说的“入了定境”之后,王素的笔挥动速度加快了不少,字也变得更加自然了,时间不长,墨便落满了整张白纸,因着写字的缘故,王素的心情也舒畅了很多。
一下午写了大概整本书的三分之一,王素把写错了的废纸另放一旁。
接着站起身活动活动,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又去大堂斟了壶茶水,然后重新坐下,把昨日那三张黄纸找出来平铺一排在桌上。
从左向右数第一张纸上写着的大多是“逍遥”“道”这两个词,内容较为简单,这上面写着的大多是王素对于梦境的直观感受,或者说是整个梦境中蕴含的逍遥之意、道法之意,这里的道法并非法术,而是作道法天地的解释。
第二张纸上则不如前者抽象,上面的内容多是王素在转世轮回中的印象中的所见所闻,当时是极为深刻的那些。
而第三张上的内容与其说是字倒不如比喻成鬼画符更为恰当、妥帖一些,上面纹路蜿蜒曲折,或成鬼面,或成龙纹凤篆,或异兽饕餮商羊,或云纹山纹水纹,也有日月星辰纹饰,当然也有部分是不成结构的,真真如鬼画符没有半点规律可言。
每一道图案似乎都蕴含玄妙,但具体看却又尽归平凡,这三幅图章中真正蕴含信息的是第二张,那张写有所见所闻的黄纸,扫几眼,上面写着:世界最北面是一片海渊,那里寒冷孤寂,除了皮肤下长有厚厚脂肪的巨兽,没有生灵可以在那里生存,南面是群山瘴疠之地,蠹虫生于其间,自古有神仙,追云拿月,焚山煮海,朝游北海暮苍梧。
这里的笔迹略重,可见当时王素在写着一句时心理定然不平静。
再往下看,就是一些零散的片段了,可以说这三张黄纸就是王素身上最珍贵的东西,再怎么样谨慎保管都不为过。
母亲回来以后就在厨房里忙活,这时,她招呼两人道:“赶紧帮我收拾收拾屋子和院子,别偷懒。”
一边说着,便麻利地把任务给两人分配好了,各人负责自己的屋子,除此之外,王默打扫大堂,王素负责院子。说干就干,于是王素王默马上合上书,各自找了一旧块抹布,打上一盆水,便开始擦拭起桌子、窗户、门等零零散散的角落门缝。
夜幕降临,王素望窗外望去,天上飘雪,行人走路的步伐匆匆。
今日是三十,也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过了晚上子时,便算是到了新年了,所以今日在一年中尤为重要,习俗也不少,比如贴春联、福字,吃年夜饭和守岁,若是家中有小孩子还要准备好压岁钱。
年夜饭就是现在母亲所操持的,不仅如此,因为应了个新春的“新”字,取“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之意。
所以要把家中彻彻底底的打扫一遍,像王家就由王素两兄弟打扫,而富贵人家呢当然就有大群的奴仆操劳了,两人很快便把屋子打扫好了,王素走到院子,在桑树下有一把大扫帚,他拿起,从靠近大堂的一侧开始往靠的门的一侧扫,直至把所有的灰尘污垢扫出门。
此是为“除旧布新”,迎新,自然要除旧,不然怎么会有新气象呢?扫完,王素把灰尘倒入路旁的大瓮中,这条街上的居民所有的垃圾都会汇入其中,等大瓮满了会有县衙的专人负责清空,王素稍有些累,坐在凳子上。
王素脸上因受气氛的感染,不自觉的爬上一副笑容,休息了一阵子,他站起身把鸡窝用木头板档上,在此之前他往里面撒了一捧秕谷和麸皮混合的鸡食儿,因为等过一会儿天完全黑下来以后,家境殷实之户会给孩子买些鞭炮,鞭炮声噼里啪啦。
这声音会使鸡受惊,飞得到处都是。做完这一切,他看向大堂,发现王默还没有完成,于是便在院子里坐下稍微等了一会,喘口气。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过去,王默左手提着个小桶,右手胳膊夹着一卷红纸。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招呼王素道:“哥,帮我把里面的‘福字’拿出来,我一个人抱不动。”
王素听见声,笑着应了一声就进了大堂,两人在大门上左右两扇门各贴了一个福,福字是倒的,象征着福到,并给每个福字配了一联,王素站在门左侧,王默站在门右侧,等贴好后,往上一看。
上联是用飞白体写的,下联是由瘦金体写的,一副对联各自由两兄弟写成,此联是“旭日临门早,春风及第先”。
贴在门最上方的的横批有四字,两两成对,字体不同,为“天地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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