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荡三山,北雁好峰南雁好洞,而中雁以奇秀著称。
换成直白点的话就是北雁多是山峰南雁多是山洞,中雁啥都没有,就只能说风景秀丽山石奇峻。
回山门的路林北港还是仰躺在大角马鹿背上。这只大角马鹿是山中奇种,幼时受伤奄奄一息被林北港救回山门。但伤势过重本救不活,巧得是正逢北雁某峰主在中雁做客,瞧见这一善事,赐了仙药救活过来。这一活竟脱胎超凡,生长奇快不说还生出了神力,驮百来斤的货物于山间行走轻轻松松。不过就是只认林北港为亲人,其他人别说吆喝,就是亲近两步也是不易。
这也可能是林北港小小年纪就能得到这下山采办的原因之一。
林北港躺在大角马鹿背上,看着山间树木葱郁青翠繁盛,雾气随着晨光的高起而渐渐散开。他从腰间掏出洗净削皮的马蹄,一口一个吃得不亦乐乎。
刚他去正门山路看过那些上山的考生队伍,不多不少,确是二十多人。那个叫井大成的男娃一家也在队伍之中,不走前也不落队。妹妹井小宝倒是坚毅,没有在父母的怀中,而是自己慢慢踏着山石青阶而上,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很稳,显然之前也是经常跑动或者登山的习惯。
除开井大成这家,林北港还瞧见有两家是雇着轿夫抬着竹轿上山。
还有粗布麻衣穿着草鞋上山的。
也有满头大汗的小胖子。
也有左顾右盼的小姑娘。
仙履之路漫漫,千万人中也难出一两个登天者。当年自己好运,是被师父捡来进入山门。不然林北港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能跟这些山道上的求仙者一样踏上这样一条道路。真正的修仙者,内门的那些筑基巅峰金丹元婴的大佬林北港没机会见到,他觉得自己算不上,不过漆策师兄和井祯师姐肯定是。
想到此处,林北港拉起裤脚,在他的脚脖子处绑着一把匕首。
那是漆策师兄送给他防身的。
雁荡剑派有规矩,未进内门者,是不许持剑的。
只有内门筑基者,才能驱剑杀人,与手中的宝剑剑灵惺惺相惜。
金丹者,更能御剑飞行。
元婴老怪,变化无穷,借天地之力。
林北港手里这把匕首,算是山门铁律的擦边球——匕首总不算剑吧。
他持匕首在手,默念山门心法,刹时微风骤起,冥冥中似有仙灵拂过他手中的匕首。那匕首的边锋竟隐隐发烫。猛地,林北港咬牙出手,压得身下马鹿发出一声不舒服的鸣叫。那匕首尖端猛地射发出一道青绿的光色,直线朝前冲击而去。
应声而断的,是两根竹子。
先天巅峰,能使剑气破十里,而后一气破筑基,成为最基础的修仙者,可以使飞剑了。
而不到半里破了两根竹子,这应该……可能……或许……也就先天初期吧……
林北港恨恨地收起匕首,没想到速度太快匕首刀锋划破他的手指,两三滴鲜血登时就溅了出来。
那血滴飞落在他腰间的铃铛上——霎时间林北港觉得全身像是被电麻了一般,从灵魂涌出一种颤栗的感觉。一种猛兽的叫喊从他耳畔从他脑海从他内心深处一闪而过,然后很多很多说话声冒了出来——
“你这做的什么运营方案,加盟商靠这个能赚钱吗?”
“恭喜苏俗,晋升成为我们公司的营运总监!大家掌声响起来!”
“不!不要啊!快来人啊,来人啊!救火啊!!!”
“不要啊!为什么?!!!”
林北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他还是仰躺在大角马鹿的背上,大角马鹿还是悠然自得的边咀嚼着盘菜边走在山路上。但他的脑海里似乎多了些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伸出手背擦了擦眼角,林北港努力的回忆起刚才在脑海里闪过的东西,可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
唯一留下的印象。
就是火。
很大很大的火。
然后好像还烧死了人?
有个男人在哭,撕心裂肺的哭。
林北港把铃铛放到眼前,怎么看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铜小铃铛。他还把灵力输入到铃铛里,却在里头转悠了一圈就消散在天地之间。显然没有什么机关被激发。
算了,不管了,先回山门吧。
林北港下决定后就把烦恼的事情抛之脑后,又愉快的吃起了马蹄。
只是腰间那青铜小铃铛上面,似乎慢慢浮现出祥云和白羊形状的怪兽图案。
一阵清风吹过,挂在腰间,铃铛却一点没响。
……
中雁荡山剑派的内门在玉甑峰上,朝观云雾夕看霞,夜拥满星入剑匣。那是所有外门弟子渴望前去的地方,而且只要在三年一度西祭内门选拔大会上拔得头筹,别说中雁的内门,南雁和北雁的内门都可能给你发来青睐之邀。
而外门弟子所在住所,则位于山腰一处。
林北港骑着大角马鹿回到山门的时候,正好是剑派早课结束的时候。
站在后山门前,大角马鹿熟门熟路的用鹿角去敲门。
轮值的小剑童揉着睡眼打着哈欠探出脑袋,见是林北港,赶忙笑逐颜开拉开了山门。
“北港师兄,你今天又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了?”
林北港下了鹿背,从兜里露了点熟牛肉的香味,边往院子里观望边小心道:“没忘了你们。先说好,这次就一斤多牛肉和橙子,你们自己分,别又像上次一样打起来了。”
那小剑童暗暗搓手,开心道:“不会的师兄,上次是惊蛰馋师兄给我的鲜果多,他先动的手。可他怎么不想想,师兄给他的炊饼还比我多一张呢。”
林北港哼哼道:“那你们就动起手来了?要不是处暑先跑来跟我说,等掌刑师兄知道了,就不是二三十下板子的事。甚至连我都要跟着受罚,这采办的事都可能丢了。到时候看谁给你们带吃的。”
小剑童缩了缩脑袋,心虚道:“芒种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最多……最多……以后果子我让惊蛰一些。”
林北港见吓唬的差不多了,也就收起了严厉的面孔,“语重心长”道:“师兄知道你们正长身体正是嘴馋的年纪,可有些事要知道细水长流,有师兄在,以后好吃的还少你们吗。”
小剑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小眼睛一直盯着林北港装熟牛肉的小布兜不移开。
林北港叹了一口气,也不多说。将布兜递与他,牵着大角马鹿进门了。
入了山门,里外便是两重天。
林北港要先去厨房卸菜。
厨房在右手边,但林北港要先去左手边,因为要见掌库师兄。
厨房、马厩、财房、如厕、武库这些都算库房,所以掌管的便是掌库师兄。
掌库师兄是个筑基初期晋升无望的老者,便自己个儿申请从内门调往外门做清职。但林北港清楚,内门外门晋升无望的师兄多了去了,能坐到油水十足的掌库位置上,这位师兄人脉和手段都不会差。
差的是灵根天赋有限。
但林北港自己的灵根天赋也一般,所以不够格说修炼的事,只能每日望着自己口袋中过账剩余的小钱来羡慕掌库师兄经手的大款。掌库师兄有自己独立的小院儿,林北港把大角马鹿拴好,大步踏进院子——正进门便看到院子中央种着的几棵梅树青竹,绕过梅枝竹丛,便能看到掌库师兄一大早蹲在骑楼下给菊盆兰盆翻土修叶。
林北港小步跑到近前,陪着笑脸道:“师兄,我回来了。”
掌库师兄“嗯”了一声,拿小锄头的手稳得很,头也不抬的问道:“说说看,都买了些什么。”他一边问还一边从盆里捡出枯叶残叶。
林北港早就习惯掌库师兄这种开门见山的问法,便立即回答道:“各楼师父想吃的牛肉羊肉都买了,还有薛师兄点的鲫鱼豆腐汤廖师姐清炒莴笋也都顾上了。对了,井祯师姐最近苦修过度,孟师提点要给她煮点酸鱼汤明目清脑,我就加了些黑鱼。”
掌库师兄手顿了顿,林北港登时心就跳到嗓子眼上。还好掌库师兄没说什么,依旧摆弄他的花草:“账本在那边桌上,自己去签了字把剩余的钱放桌上就好。”
“是。”林北港松了一口气,连忙退下去签字放钱走人。
清风徐徐,掌库师兄不急不慢的剪完所有腐枝烂叶,而后起身——长袖一卷,自袖中刮出一阵旋风,不伤花叶却将廊下剪落的枯枝全部清理干净。等做完这些,掌库师兄才慢慢坐到桌边,从桌上拿起茶杯倒了一杯清茶,不喝,只是闻着。一只手放在桌上的钱纸上,无名指和中指轻轻一动,便点清了数额。
掌库师兄眼中笑意一闪而过。
还是这小子会做事,差他办事剩余的钱,总比别人多出很多。
一口小饮清茶,顿觉茶香四溢。
……
世间凡人眼中的神仙居所,都是仙雾弥漫、仙气袅袅、仙兽漫步、仙人仙器仙草木。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而林北港居住在凡人眼中的神仙居所里,却还是觉得屋角骑楼长廊屏栏,并没什么不同。
他牵着大角马鹿穿过围楼来到厨房,大角马鹿闻着熟悉的烟火味打了一个喷嚏。
林北港朝厨房里头吆喝一声“菜来啦”,就听得厨房里一阵“叮叮咣咣”响动,然后探出一个可爱的小光头。这小光头别看年小奶萌,有个很正派的名字叫靳袁。林北港不知道其他门派是怎么算的,反正雁荡山剑派只要没进内门,就没有排行论辈的资格。外门弟子不论年纪大小,都按进门前后喊师兄姐弟妹,所以掌库师兄年纪再大,出了内门到了外门,还是只能叫师兄。而外门掌库师兄所管辖下职权最大的,无外乎厨房掌勺的孟康师兄。这小靳袁,则是孟康师兄的弟子。
于是有了林北港叫孟康叫师兄,小靳袁叫林北港叫师兄,孟康和小靳袁又是师徒关系的情况。
而漆策当年就是讨厌这样的叫法,就一定让别人喊自己大师兄。
因为他的剑大。
小靳袁是个光头,因为他师父孟康也是个光头。
孟康以前不是光头,也是青衣剑徒里的一员,还是高个的。后来自觉天赋有限,留在中雁荡剑派外门后认领了伙房的职责。不过修道一事他可能天赋有限,做菜上他竟然并发出极强的天赋。不但满足了外门所有师兄弟的口味,还能在每年关键的几个日子里前往内门协助宴席安排。也因为如此,孟师兄快速挤掉了前任厨房管事师兄,还收了一个小弟子也没人多说几句。
孟康热爱做菜,一门心思都在其中,还觉得长发影响他在厨房中的发挥,为此一剑之下,青丝尽断。而小靳袁跟学着师父,也成了一个小光头。不过那自来熟的热情还是一如既往:“师父,是北港师兄回来啦,北港师兄,我来帮你。”然后手脚并用跑来帮林北港卸货。
大角马鹿跟小靳袁也算混熟了,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近身的时候给一蹄子。只是哼了哼鼻子,显然还在记恨着之前小靳袁抢它盘菜的“大仇”。虽然后来林北港跟它解释了那是一个误会,但显然大角马鹿不知道误会是什么。
期间孟康也透过小窗户朝外看一眼,见到是林北港就没多做理会。
小靳袁一边搬货一边左右看看小声对林北港念叨:“北港师兄,稻稻师姐今天又被掌刑师兄罚了。”
林北港搬货的速度顿了顿,也小声的问道:“……又在早课的时候喊饿了?”
小靳袁耸耸肩,无奈道:“这次是偷吃被抓了。”
偷吃被抓现行???
林北港脑补了一下这个画面——一群青衣飘飘的剑仙在冥想参悟,他们紧闭双眸,他们感悟天地,他们……中间有一个带着婴儿肥的女剑仙忽然眯开眼,左顾右盼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包用油纸包裹好的鸡腿……
林北港可以想象的到掌刑师兄看到之后脸得有多黑。
这种关十五天禁闭都是轻的。
“后来呢?”林北港问道:“我是说稻稻现在怎么样,被关起来了吗?”
小靳袁点点头,小声道:“被关在白石湖湖底禁闭呢。”
林北港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叹气是因为今晚他又要偷偷给某人送吃的了,而松气是因为还好不是龙山湖湖底禁闭,不然自己连靠近都靠近不了。
林北港忽然看着厨房里干得热火朝天的孟康师兄,好奇道:“今天有什么客人到吗,怎么孟师兄那么早就开始备菜?”
小靳袁吧唧吧唧嘴,“还不是为了那些参考入门考试的考生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