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万翔今天的日子也不好过。早上八点,他就坐在办公桌前看起了月报。看了一个小时,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这对于商海浮沉十五载的他来说,简直是头一遭。从昨晚开始,李万翔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中,此后一直心惊肉跳,老觉得会有不祥之事发生。
今天凌晨,他还特意早起,到市中心一座香火颇旺的寺庙烧香,虔诚地在佛像前焚香叩首。可事实上,该来的终归会来。
九点不到,随着“哗啦”一声,秘书白晓丽打开门冲了进来,用比平时高十倍的嗓门夹着些惊慌说:“李总,出事了!”
李万翔此时眼睛仍盯着月报,至少过了五秒,才抬起头,刻意放慢了语速:“什么事?”每逢大事有静气,泰山崩于前而不惊是李万翔的人生准则,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告诫自己不可慌乱。
“在水一方楼盘有个看房的客户死了!”白晓丽慌不择言。
“啪!”李万翔把月报重重的砸在办公桌上,桌上的琉璃烟灰缸被文件夹撞击发出尖锐的刺响,刮得白晓丽耳膜“嗡嗡”作痛。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犯了李总的忌讳。
“一大早,什么死不死的,蠢货,话都不会说!”李万翔愤怒的声音变得有些失态。
白晓丽眼泪都快出来了,她不知道,李总今天的火气怎么这么大。“对不起,李——李总,我说错了,是有位客户出事了。”
“说具体点。”
伴着白晓丽有些哽咽的声音,李万翔总算明白怎么回事:原来他们高翔公司承接销售的“在水一方”楼盘出了大事。今天早上一位吴姓客户提早到未竣工的A座楼盘看房。期间,陪同的售楼人员小芳接了个电话,一个疏忽,让这位吴先生自己走到五楼的楼道里。恰好楼道漆黑一团,吴先生摸索走到电梯间,可他不知道这个单元的电梯轿厢尚未安装好,所以一脚踏进了空洞,从十几米的高空垂直落下……
李万翔越听眉头就皱的越紧,几乎要拧成麻花。过了一会,他问:“王总呢?”
王总,王子楠是也,在水一方楼盘开发商。
“打他的电话,说是找他们律师,律师又说是因为我们公司售楼人员没有尽到安保职责,所以要我们负全责。目前暂时是由销售部在处理。”
“王八蛋,缩头乌龟!”李万翔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遇到麻烦就躲起来!”他闭上眼,头往后靠在老板椅上,白晓丽知趣地带上门出去了。
李万翔的公司为了赢得这片楼盘的营销权,煞费苦心:做楼书,搞创意,请客吃饭,打通关系……王子楠是个笑面虎,口蜜腹剑,当面拥抱,背后捅刀子的事都做得出。口口声声称“万翔就是我的兄弟,兄弟的忙大哥一定要帮!”实际上背后刁难使绊子的事正是他指使的,他想占李万翔公司的创意为己用,把营销权给自己的小舅子。李万翔没法子,只得花了血本请动了地头蛇,楼盘建设老出乱子,王子楠吃了暗亏,总算答应让高翔公司承接该楼盘的销售。
可眼下又出了这么档子事,善后的工作不知到哪一天才能结束,这还得看家属的配合程度。就怕一些媒体人唯恐天下不乱,盯着这件事大做文章,他们写上一版,就够李万翔他们吃上一壶了。
更要紧的是,李万翔也参与了这座楼盘的开发。这十几年来,他的财富程度一直在几千万徘徊。稍有急用,便觉得资金不够用。四十多岁的男人总想赌一把,“此时不搏,更待何时!”加上当初王子楠极力撺掇,“你想想,一个亿进去,十个亿也出来了。到时候你就是亿万富翁了,还用得着这么辛苦?大哥这是带着小弟你发财!”
于是乎,李万翔一时头脑发热,从银行贷款加上自己原有的一部分资金积累凑了一亿入股。当然他这一股在几十亿的总金额里,不值一哂,可这对于李万翔来说,却是自己的全部家当,可以说连身家性命都搭上了。最近银根紧缩,他自己的公司急需流动资金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就等“在水一方”楼盘大卖,好尽早收回股金和红利。这事一出,加之当前楼市低迷,楼盘销售无疑是雪上加霜。
李万翔想到这,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简直像熟睡一般。十点多了,冬日的阳光从百叶窗里洒进来,经过桌上那枚水晶球的折射,突然间有一种眩晕的感觉。金底青花的珐琅座钟原本清脆的敲击声,此时却有一种揪心的急促感。
李万翔真希望这都是一场梦,等梦醒了,一切都烟消云散。可他知道,这不过是奢望而已。果然他的手机就在此时响起来,李万翔的梦醒了。
拿起手机,李万翔看到一个熟悉的来电。他按下扬声器,一个声音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好像它的主人被关在里面很久了:
“妹,在干啥呢?”李万翔之前有个哥哥幼年早夭,他的父母后来有了李万翔特别担心第二个儿子又横遭不测,于是吩咐两个女儿只能把小弟唤作“妹妹”,对外也都叫他“三女儿”,求个平安好养活的意思。
“二姐,没干什么。你找我有事吗?”
“哎呦,怎么一见二姐的电话,就问我有没有事找你。你就不能关心关心妈,关心一下我和大姐吗?”
“嗯嗯,你们还好吧?”
“哦嗬,我提醒你,你才问我,还问得这么勉强。妹,我跟你说啊……”李万翔二姐是村里的计生干部,习惯了这么教训别人。四年前,被自己说了一辈子的男人终于忍不住了,提出与她离婚。二姐这张嘴只好转移目标,放在别人身上,平时李万翔也是能躲则躲,今天也是倒霉,怎么就躲不过了?
他忍不住把手机拿开点,好让这声音离自己远点。想想不妥,又伸手把手机拿过来,按灭了扬声器,以免偌大的办公室里回荡的都是这个扁平粗哑的声音。
听了一阵子,李万翔发现二姐没有结束的意思,只好打断她正在进行的演讲:“二姐,我正在开会,要没其他事,我先挂了。”
“哎哎,你别挂呀,我还有事呢!我家月丹你是知道的,学习学不进,考大学是没指望了,就想着上班赚钱。前段时间跟班里同学吵架了,别人说她成绩不好,将来只有回家种地。月丹性子又好强,就放话出去了,说是‘我舅舅是大老板,有本事帮我找工作。你们就是读了大学,也没我的工作好’……”
“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不,这丫头昨天一赌气,买了张去你那的车票,今天中午该到了,说是要去你那找工作……”
李万翔的脑子都要大了,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二”的姐呢?他二姐不知,还在继续:“你派个车去接下她吧!十几岁的女孩,人生地不熟的,你做舅舅的,得多操心啊!”
“几点到?车次?哪个车站?”
“哦,你等等,我要找找看。”
至少等了三分钟,李万翔才弄明白他的外甥女到达时间、车次、车站,最后在他二姐意犹未尽的话音中好不容易挂断了电话。
珐琅钟又一次敲响了时间:上午十一点。李万翔按下一个座机键:徐师傅,请侬进来下。在魔都呆了近二十年,他也算是半个本地人,方言也能说上几句。
一个四十多岁其貌不扬的男子走了进来,他是李万翔的司机。李万翔说:
“徐师傅,麻烦侬去趟江南火车站接个人。这是伊的姓名,车次,到达时间。”
“好哇!”
“麻烦侬。”
“咯么李总,我接到后,送伊到啥地方呢?”
“侬先送伊到我办公室里厢。好阀?”
“好的。”
安排了曹月丹的接车事宜,李万翔决定自己开车去“在水一方”的事发现场看看,毕竟这才是头等大事。
钻进新买的X6,抚摸着裸色的真皮座套,李万翔才感觉一丝欣慰:有时候他觉得车比人更体贴,更值得怜爱。因为她不会喋喋不休,不会见异思迁,不会欲壑不满。你不需要她,她便安静的呆在那里,如水般的线条优雅却又迷人;需要她时,她便动若脱兔,毫无怨言地载你去任何想去之地。
李万翔打开CD,Sarah Brightman如金石般的嗓音顿时流淌在车厢每一寸空间里。此情此景,令他想起初识周娜的情景,人生若只如初见,只是如今,故人已在春山外。